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 ★★书本网论坛★★.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小毛毯》作者:溪边有蝉 文案: 攻:文斓 受:许瑞溪 沉稳总裁攻×贫苦懂事受 原耽,生子,一夜情后带崽结婚,先婚后爱,老梗,老人设,老剧情。   1.   “许瑞溪!”   许瑞溪回头,见班长舒怡跑过来,递给他一张卡片:“给,你的邀请券。”   “这是……”   “毕业晚会,导师说了,让你一定要去。”   许瑞溪低着头,望着自己洗得发白的球鞋尖,露出为难而尴尬的神情:“这个……我恐怕没有时间。”   “你是担心没有合适的衣服吗?”舒怡笑出来,“放心吧,我们会团购的。”   哪怕是统一团购,平摊下来费用也不少,这对还没有找到工作的许瑞溪来说,仍然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他有些犹豫。   “听说这次有学校合作单位的领导要来,没准可以认识些人,对找工作有帮助呢,去吧。”班长劝说,“你是这届的优秀毕业生,你不去,多不给导师面子。”   许瑞溪红了耳尖,想了想说:“好吧,我会去的。”   回到寝室,地板上一团乱,是室友张宇星在收拾东西。   “哎,别踩着我行李。”   “对不起。”许瑞溪连忙道歉,退到了一边。   “你现在有事没有啊,没有的话帮我把床单洗一下呗?”   许瑞溪本来是想进来拿饭盒去食堂打饭的,过了这个点食堂的平价菜就卖完了,但别人都开了口,他自然不好拒绝:“好吧。”   张宇星利索地把早就团成一团的床单扔给他,自己坐在床上玩起了手机。   许瑞溪从床底下拖出一个大桶,把床单泡进去,看见地上那一堆乱七八糟的脏衣服,不禁问:“你衣服不洗吗?”   “不洗,我带回家。”张宇星头也不回。   许瑞溪没再说话,费力地把鼓泡的床单按进水里,拿洗衣粉时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拿了自己那袋,没有动张宇星的。   寝室的采光不太好,只有靠窗的地方视线好一些,许瑞溪把水桶拖到窗户边,蹲在地上认真地搓洗。床单上某些地方沾了不少可疑的白色污渍,他微微皱了下眉。   长期营养不良,许瑞溪身上一点肉都没有,脸颊消瘦而苍白,一双眼睛虽然大,但因为劳累,总是挂着厚重的黑眼圈,看起来很没精神。   张宇星在游戏空隙回头看了眼,瞥见窗户下那清瘦的身影,摸了摸鼻头,主动与他搭话道:“你工作找到了吗?”   “还没有。”   “怎么了?是不合你心意吗?”   “也没有吧……”许瑞溪露出迷茫的神情,他要求并不高,能养活自己和奶奶就好,可是简历投出去不少,给他回应的公司却寥寥无几。有两家让他去面试,最后也都石沉大海,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你成绩这么好,找工作应该不难吧,你也不要太挑了,小心好工作都让人家挑走了。”   许瑞溪“嗯”了一声,低头继续搓衣服。张宇星说的他何尝不懂,他其实心里也着急,可工作这件事儿,和上学大约真的不同。他从小就是老师眼里的好学生,家长眼中的好孩子,一切都按部就班、循规蹈矩,可偏偏性格太内向,无法参与集体活动,到了踏入职场时,更是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迟钝和木讷,这也许正是别人拒绝他的原因。   “我去文耀集团上班,”张宇星说,语气里满是得意,“我爸托关系给我找的,下个月就入职。”   “哦……”许瑞溪点点头。   文耀集团是一家上市公司,主要生产医疗器械和卫生材料,拥有好几项专利技术,是业内稳当当的龙头老大,最重要的是,还与他们专业对口。许瑞溪心里是羡慕的,他感觉这时候应该对张宇星再说些什么,但他一向嘴笨,最后只好埋头继续洗衣服。   张宇星等了半天,就等来这么一个不咸不淡的“哦”,心里一阵憋闷,无趣道:“没劲。”   等许瑞溪洗完床单,张宇星已经走了,寝室没有足够长的晾衣绳,他一个人拎着桶到天台,把床单晾好。   天台上吹起一丝晚风,吹得人脸颊很舒服,许瑞溪在天台坐了一会儿,让风把汗湿的鬓角吹干,看着远处的落日渐渐没入天际,这才恋恋不舍地抱着空桶下去。   食堂已经关窗了,只剩下几个小炒窗口,许瑞溪远远看了眼,转身去了校外的小菜场。   虽然学校严令声明不准使用大功率电器,但私下里仍然不少有学生在用,而学校周边的超市里也不乏小电吹风、电热杯之类的擦边电器。许瑞溪一向是学校的乖宝宝,大学四年,只在这一件事上违过规——最初进学校时,他花了二十五块钱在杂货店买了个小功率电饭锅,并一直用到了大四。   室友们第一次听到这世上还有二十多块钱的电饭锅时,很是惊叹了一阵,但很快,他们的注意力都转移到了许瑞溪的厨艺上。   许瑞溪有一项绝技,他能用电饭煲做出二十多种面条,十多种汤粥,甚至五六种炒饭,张宇星一直怀疑,如果给他足够的材料,他能用这电饭锅做出一桌满汉全席来。   晚上寝室没有人,许瑞溪把买来的挂面用保鲜袋装好,塞进桌底,又出门左右张望了一圈,确认安全后,关门上锁。   学校对大功率电器查得很严,经常组织学生干部进行突击性查寝,一旦查出有违规电器,不光要扣学分,严重的还可能会拿不到毕业证,学生们对此警惕性很高。   接上水,插上电源,许瑞溪拿了本书坐在小锅旁看,直到水里开始冒出细小的泡,他头也没抬,准确无误地从柜子里拿出一只鸡蛋磕进去。   锅太小,水温升得很慢,鸡蛋安静地悬浮在水中,边角有丝丝飘散的蛋白。不多一会儿,热气从小锅盖的细孔里冒出来,许瑞溪放下书,揭了盖子,把溏心的蛋捞起,扔进去一只生番茄。   电饭锅的功率委实不大,才三百瓦,煮的东西大了,总要半天才煮得开,是个磨人耐心的活儿。   许瑞溪并不着急,一边看书,一边不紧不慢地从阳台上掐来两根青葱。这葱是他种的,种苗从老家带来,用一个旧瓷盆装着,养在阳台。一开始看到他养葱,室友们是震惊的,甚至一度想要扔出去,后来被许瑞溪用厨艺安抚过五脏庙之后,果断改变阵列,成为了盆葱的拥趸。这盆葱花便顺理成章地跻身在了学校阳台的多肉文化中,也算是独树一帜。   番茄熟了,许瑞溪捞起来放进冷水里泡了泡,用细瘦白皙的指尖轻轻一捻,熟透了的番茄皮自动剥落下来。   番茄甜面酱做起来并不难,许瑞溪将熟透的番茄捣烂,加上各式酱料,滴上几滴蜂蜜,放在一旁。挂面熟得比番茄快,他往水里撒了些盐,葱花丢进去过了道水——他不爱吃生葱——而后把面捞起,鸡蛋一盖,酱汁淋上去。   香味弥散了整个寝室,正要开动,门外一阵响动,室友夏奇用钥匙开了门。   “你还没走啊?”   许瑞溪点点头,扫了眼他身上的西装:“面试去了吗?”   夏奇脸上满是笑意:“是啊,已经通过了,我来收拾东西。”   许瑞溪放下面:“我帮你?”   “不用,你吃吧。”夏奇闻出香味,顿时感觉自己吃了假晚饭,“番茄面?”   “嗯。”许瑞溪说,“要来一口吗?”   夏奇本想拒绝,后来想到自己这一搬出去,以后十有八九是吃不到了,便痛快地点了头。   许瑞溪从自己碗里分了一半给他,又递给他一瓶腐乳酱。   两个人口味原本不同,许瑞溪爱吃甜口,夏奇爱吃麻辣,倒是都对酸酸的番茄没有抵抗力,以往每次许瑞溪煮番茄面,总少不了他一份。   “我要去沿海了,明天早上七点的动车,”夏奇边吃面边说,“这四年真是吃了你不少好东西,以后你要是去我那边,我请你吃饭。”   许瑞溪腼腆地笑了一下。   “砰砰砰——同学,开一下门!”忽然,门外传来突兀的脚步声。   “完了,查寝!”夏奇与许瑞溪对视一眼,脸色皆是一白。   怎么办?许瑞溪慌忙把面碗放下,夏奇已经先一步端走桌上的电饭锅,连人带锅钻进了厕所,并反锁上了门。   “开一下门好吗?”   许瑞溪紧张地擦了擦手,前去开门。   门刚开了条缝,两个高大的男生直接推门进来,迅速在屋子里巡视一圈。基于保护学生隐私的原则,两名学生干部都只在床铺上看了看,没有翻抽屉和柜子。   “什么味儿?还挺香的。”其中一名皮肤黝黑的学生道,目光怀疑地扫向许瑞溪。   许瑞溪大窘,他不擅长说谎,因此声音极小:“泡面……”   “闻着不像。”   另一名学生干部目光扫到了卫生间的门:“里面有人?”   夏奇在里面适时地冲了下水,外面的人嫌弃地移开了视线,瞟向桌面。   许瑞溪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心中一震,夏奇走得急,忘了把两人的面碗捎上,他悄然挪了一步,靠在桌边,用身体挡住。   “你没吃晚饭啊?”   “嗯。”许瑞溪道,见两个人眼看着就要朝自己走过来,心中又惊又急。   就在这时候,隔壁忽然传出一阵争吵声,像是有人发生了争执,两名学生听见,快步出去了。许瑞溪松了口气,赶紧把门关上。   夏奇听见动静,探头出来:“走了?”   许瑞溪点头。   “真是,都毕业了还来这么一下……面还吃吗?”   “吃完吧。”   话是这么说,可两个人看着从卫生间端出来的电饭锅,发现都没了食欲。   “我还是洗碗吧。”   接下来的几天,许瑞溪一直待在宿舍没出去。夏奇和张宇星走了之后,寝室彻底空了下来,他每天早上煮一锅粥,配上酱菜能吃上一天。倒不是他不想去食堂,说来说去还是想省钱,马上就要参加毕业舞会,他好歹得给自己换一双像样的鞋。   他的鞋都是奶奶从雇主那里拿来的旧球鞋,有几双鞋底还裂了缝,虽然贫穷的生活让许瑞溪早早地学会了不去讲究面子,但基本的礼仪他还是懂的。   舞会开始的前一天,班长喊他去试衣服,他那时刚好在给一个低年级的学生补习功课,耽搁了一会儿,去的时候,衣服已经先让别人挑完了。   “这是我的吗?”许瑞溪拿着明显比自己肩膀大了一圈的西装问。   这衣服,说是西装,不如说是舞台装,材质和面料都显得十分廉价,胸前还歪歪扭扭地别着一朵小花,看样子简直像刚从司仪身上脱下来的。   “不好意思啊,刚刚余伦说他的衣服不合身,跟你的换了,你看你这个能不能穿,不能穿我再去找店家换。”   “这是网上订的吧,来得及吗?”旁边有人问。   “应该……来得及吧……”   许瑞溪没说话,他忽然有点后悔答应去参加舞会了,一想到花了两百多块钱买这样一件既不合身又不保暖的衣服,他就一阵心疼。   舒怡看出了他的低落,过来说:“你先试试看,我姑姑是裁缝,我找她给你改改。”   也只有这个办法了,许瑞溪说了句“谢谢”,转去后面换衣服。   衣服果不其然大了一截,裤子倒是很合身,甚至将他的臀腰都显了出来,许瑞溪还没穿过这么贴身的衣服,一时有些不适应。   “还可以嘛,肩膀大了点儿,可以给你加个垫肩。”舒怡笑着走过来,在许瑞溪脸上扫了一眼,“你好白啊,比我都白。”   许瑞溪被夸得有些脸红,忙道:“谢谢。”   舒怡的姑姑在校外开裁缝店,经常给学生换拉链补羽绒服什么的,许瑞溪的衣服经她一改造,虽然看起来仍有些戏剧,但总算是能见人了。   回去的路上,他去学校后街买了一双皮鞋,憋红了脸小声和老板还了价,最后老板看他实在窘迫,给他打了个对折。   拎着衣服和鞋子都在路上,许瑞溪不经意地抬起头,看见远处的天空一片紫红,妖异的晚霞将前方湿淋淋的马路都染成了红色。空气里有一丝热风,带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孤寂意味。   兵荒马乱的毕业季,就要结束了。   2.   一辆黑色轿车在喷泉前停下,下来两个人。   “哟,文总,今天刮的什么风,怎么把您给吹来了。”校董大笑着迎上去。   “孙董,好久不见。”为首的男人上前与他握手。   路过的几个学生听到动静,纷纷扭过头,聚焦在那张脸上。   那男人看着不过三十岁,一身熨帖的黑西装,个子很高,身材比例极好。服帖的刘海下,皮肤白皙细腻,一双眼睛黑而沉,配上挺立的鼻梁,光是侧影,瞬间就把旁边的校董孙毅秒成渣渣。   “那谁啊?气质真好。”   “文耀集团的少东家,文斓,代表文耀集团来的,听说跟咱们学校有合作。”   “高富帅啊,他结婚了吗?”   “没结,不过很多人都说他会跟实力相当的邱家小姐结婚,别想了。”   人群中发出一阵扼腕叹息。   “你这一来,我这些精心打扮的学生可全都黯然失色了。”孙毅笑道。   “过奖了。”文斓淡淡笑了一下,“我今天代表公司来。”   “舞会已经开始了,来,这边走。”   为了迎接几位领导,学校这回下了血本,毕业舞会租用了五星酒店的场地,一条长长的红毯从入口一直铺到舞池。许瑞溪一进场就被导师拽走了,跟着几个优秀毕业生一起端着高脚杯与各位领导互相敬酒交谈。   他本就十足局促,又不懂推杯换盏的技巧,讷讷地跟在争相求引荐的师兄弟身后,一杯一杯地闷酒,与周围活跃的气氛格格不入。不是他故作清高,实在是他一直找不到机会,好几次等他做好心理准备要开口,人家已经转过身去跟别人说话了。   “你怎么喝这么快。”一位师兄去倒酒,回头见许瑞溪的杯子又空了。   另一人回头,惊讶道:“你该不会真喝吧,这酒后劲儿大着呢,悠着点啊,傻不拉几的。”   许瑞溪茫然地睁大了眼,他早上吃得就不多,中午也只啃了个馒头,本想在会场找些吃的,但一直被导师拉着,没什么机会。此时被人一提后劲儿大,他才感觉到头的确很晕,胃也隐隐作痛。   “许瑞溪,过来。”   “导师叫你呢,快去。”   许瑞溪吸了吸红红的鼻子,把酒杯倒满,晃晃悠悠地朝导师走过去。   文斓只在会场待了几分钟,之后便去了校董的茶室。   文耀集团与校方签有长期的人才输送合同,每年都有大量的优秀毕业生去文耀实习、就业。文斓的几个兄弟都曾在这个学校就读,逢年过节还会互相窜个门,两方可以说是私交甚笃。   茶室里,孙毅刚提走文斓几颗棋子,文斓的助理就进来了。   “文总。”助理小周在孙毅脸上扫了眼,脸上露出一丝为难,俯身小声说,“那位……又打电话来了。”   文斓继续下棋,头也没回:“不是让他别再找我了吗?”   “他说一定要见您……”小周额头直冒汗,“人已经在酒店外面了。”   孙毅落了子,戏谑地看了文斓一眼。   “您的棋风越来越凌厉了。”文斓盯着棋盘看了许久,缓缓笑出来,“我输了。”   孙毅哈哈大笑:“是你心不在焉。”   两个人都笑起来,各自将棋子归位,文斓这才开口,声音低沉:“你去开个房间,带他上去吧。”   小周长松一口气,立刻出去了。   “这是佳人有约?”孙毅调侃,“你小子,真是万花从中过片叶不沾身啊。”   文斓只是低头轻笑,也没否认。   过了九点半便是学生专场,悠扬的轻音乐变成了快节奏的重金属,舞会场一时非常热闹。平日里斯文保守的女同学换上了性感的舞裙,都仿佛变了个人似的,跳着闹着,格外疯狂。   四周的重金属乐吵得许瑞溪头都快炸了,他扶着墙跌跌撞撞地从人群里跑出来,刚走到喷泉边就吐了个干净。   夜里微凉的冷空气吹走他额头上的冷汗,他给自己漱了口,抱着肚子在阶梯上坐下来,打算等头痛和胃痛缓和一些再回寝室。   小周走出校董室,刚准备回电话,屏幕一黑,竟然没电了。他今天白天跟着文斓跑了一天,一直没顾上充电,这会儿出来得急,充电器又扔在了车上,只能对着地板干跺脚。   回停车场的路略远,途中刚好要穿过酒店大门,他想了想,决定顺便去那儿碰碰运气。   身为助理,按理说,小周对文斓的私生活应该是了如指掌的,然而事实却相反,他连文斓有没有对象都不知道。文斓外貌出众又翩翩有礼,看上去总是对所有人都很好,但实际上又对所有人都保持距离。就连大家都在传言的邱家小姐邱露,也没见文斓有多么上心,他甚至捉摸不透文斓到底是喜欢男人还是女人。   就说最近出现的这个姓徐的小歌手,为了一个赞助,三番五次来找文斓。文斓一开始是拒绝的,他向来不喜欢将生意和私生活扯在一起,但架不住对方是个偏执狂,还玩上了三顾茅庐这一套,文斓不答应,他还不走了,这回甚至跟到酒店来。不知是不是这份执着打动了文斓,今天他终于改变主意了。   小周没见过这个徐姓小歌手,但听声音,他判断出,对方应该是个小美人,再说了,唱歌的,艺人嘛,总归丑不到哪儿去。   他一路走到酒店的喷泉边,远远就看见台阶上坐着一个人,正低头抱着身体,眼眶红红的。晚上刮了点微风,将他细碎而微长的刘海吹得凌乱,显得愈加憔悴可怜。   这情景,别说文斓,他看着都不忍心了。   小周先入为主地脑补了一阵,走过去俯身问:“先生,你是姓徐吗?”   许瑞溪眯着眼抬起头。   喷泉的水声很大,许瑞溪喝多了酒,耳朵嗡嗡的,脑子也不太清醒,听见有人朦朦胧胧地问他是不是姓许,迟钝地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事情,他没有清晰的记忆,只恍惚感觉有人架着他去了楼上的酒店,将他送进了一个房间。房间很大,床也很柔软,他醉得厉害,几乎没有什么思考,踢掉鞋子就爬上床钻进了被子里。   半夜,迷迷糊糊中,似乎有人推门进来。   被子被人掀开了一角,他嘟囔着翻了个身,感觉有个凉凉的东西摸上了他的脸颊,他皮肤发烫,忍不住舒服地在上面蹭了蹭。   那晚,他做了一个梦,梦见有一条大蛇,从领口一路钻进了衣服里,在他全身游走着。他难受地四处躲藏,那蛇却刁钻得很,将他缠紧了不让他动,还一个劲儿地往某个难以启齿的地方钻。   “不要咬我……”他在梦中呓语。   那蛇果不其然停下了,又在他脸上摸了摸。   “第一次?”   许瑞溪皱了皱眉,昏昏沉沉地想,这蛇怎么还会说话。   接着,那蛇再次动了起来,只是这次轻缓了许多。他轻轻咬住下唇,感觉浑身都燥热无比。   那天他最后的记忆,止于身体某处传来贯穿一般的剧痛。   3.   天渐渐亮了。   文斓穿着浴袍坐在沙发上,往烟灰缸里弹了弹烟灰。窗帘只拉开了一条缝,熹微的晨光从缝隙漏进来,刚好落在他手中那张摊开的学生证上。   学生姓名:许瑞溪。   白纸黑字。   身后的大床中间躺着一个瘦弱的青年,正裸着上身,半张脸埋在枕头里沉沉睡着。在他背后,斑驳的红痕从后脖子一路蔓延到脊椎尾部。   突兀的电话振动声打破了宁静,文斓吐出一口烟,瞥了眼来电号码。   “文总,文总,”小周在那头惊慌失措道,“不好了,我弄错人了。”   “迟了六个小时才发现?”文斓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   小周几乎快哭出来了:“我昨天手机没电了,又不认识那位姓徐的小歌手,就把那个学生错认成他了,今天早上那位歌手给我打电话,我才知道……文总,我错了……”   文斓掐灭了烟:“自己去财务处领罚。”   错得这么离谱,却只是罚点钱,小周明白这已经是格外开恩,抱着手机千恩万谢,要知道,他原本都做好被开除的准备了。   文斓对待下属向来严厉,今天却这么亲和,唯一的解释大概是,他犯的事没酿成大错。   “那个学生已经回去了?”小周试探着问。   文斓回头看了眼:“还在睡。”   小周懵了,一时没弄懂这到底是把人睡了还是没睡。   “给你发了一个名字,去学校查查这个学生的履历。”   “哦……哦好。”   身后传来些许动静,文斓转过身,见床上的人皱着眉,轻轻翻了个身。屋子里空调开得很低,他大约是觉得冷,整个人一直往被子里钻。   文斓走过去,帮他把被子往上拉了拉。   许瑞溪醒过来的时候,感觉旁边有人盯着他。他揉着钝痛的太阳穴睁开眼,瞥见床边高大英俊的男人,差点以为自己出现幻觉,猛地从床上坐起,腰一软,又跌了回去。   “慢点。”文斓及时地拉了他一把。   “我……咳咳……”许瑞溪一张口,发现嗓子哑得说不出话。   文斓递给他一杯水。   许瑞溪往后缩了缩,没接,警惕地盯着文斓,余光在房间里胡乱瞟着。   文斓微微笑了一下,把水放了回去。   “我叫文斓,”文斓顺着他的目光解答道,“这里是你们举办舞会的酒店。”   “我为什么会在这儿?”许瑞溪哑声问。   他浑身上下一件衣服都没有,后腰又酸又涩,某个部位更是肿痛难忍。此时如果换做是个更精明的人,多少都能推测出昨晚经历过什么,可惜许瑞溪一向迟钝,加上宿醉,只是一脸茫然地缩着。   “昨晚的事没有印象了吗?”文斓轻声问。   许瑞溪摇摇头,显得很紧张:“我喝多了。”   文斓观察了他一会儿,发觉他是真的不记得,决定还是直接告诉他:“这个房间一直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们昨晚发生了关系,你的身体应该能证明这一点。”   许瑞溪愣愣地看着他,随即,眼睛瞪大了。   今天太阳不错,小餐厅里,侍者推着餐车离开。文斓倒了杯红茶,递给对面的许瑞溪。   “简单来说就是这样,我感到很抱歉,一切过错在我,你想要什么补偿尽管说。”   许瑞溪脸色苍白,坐立不安地捧着热茶,一言不发。   文斓的手机响了,他低头看了眼,微微皱了下眉,想了想,还是起身去了窗边。   小餐厅里人不多,几个外国人坐在一边小声交谈,许瑞溪的目光移到落地窗前的男人身上,仿佛被黏住了一样,无法移开。   不可否认,这是个非常好看的男人,比他在电视上见过的男演员都好看,接电话的姿势,低头说话的模样,全都彰显着主人卓尔不凡的气质,这就是他一直以来最向往的成功人士。   这样的人,如果不是出了这样荒唐的差错,大概一辈子也不会与他产生交集吧。   许瑞溪低头盯着手中的红茶,看着热气悠悠然飘出,发了很久的呆。   “有想法了吗?”五分钟后,文斓挂了电话走过来,见许瑞溪情绪低落,坐下来,柔声对他说,“我知道这一时之间很难接受,但事已至此,先把注意力放在面对后果上吧。”   都是成年人了,许瑞溪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低声说:“我明白。”   文斓点点头,拿出一张名片递给他:“这是我的联系方式,公司那边出了点事,我现在必须先过去一趟,你想好之后,直接打电话告诉我。”   许瑞溪盯着眼前制作精良的名片,露出迟疑的表情。   文斓见状,直接塞进了他的手心,起身之前,他想到了什么,转头说:“我听说你正在找工作,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来我的公司试试看。”   说完,他露出一个迷人的笑,拿上外套离开了。   许瑞溪等他走出好远,直到完全看不见,才收回视线,目光落到那张名片上,上面写的是“文耀集团”。   4.   一大早,许瑞溪被宿舍“砰砰砰”的敲门声弄醒了。   “谁啊?”他穿上衣服下床去开门。   毕业季,寝室的其他三个人都已经找到工作搬离,现在就只剩下他一个。   距离那件事过去快一个月了,不知道是不是心理承受能力太差,许瑞溪始终没缓过来,夜里时常翻来覆去地回想。加上最近天气变炎热,他总感觉身体很疲累,整个人都提不起劲,以前每天早上七点准时起来早读的,现在却经常睡过头。   “407室的,”宿管大妈叉腰站在门口,“你怎么还不搬走啊?”   “我还没有找到工作……”许瑞溪自知理亏,不敢抬头。   “没找到工作就回老家去呗!”大妈大力地拍拍门,“赶快搬,赶快搬,学校发通知了,只留你们到月底,月底之前再不搬我们可要清人了。”   “好的,我知道了。”   重新关上门,许瑞溪重重地叹了口气。   他家乡在一个偏远的乡镇,奶奶靠给人洗衣服辛辛苦苦将他供到大学。他从小就是大家眼里的优秀学生,考上大学后也一直是奶奶的骄傲,如今毕了业,如果因为找不到工作要卷铺盖回去,他实在觉得无颜面对家中老人。   该怎么办呢……   许瑞溪垂头坐着,目光扫到桌上那张名片,手指倏地抓紧了。   天气闷热,看起来好像快要下雨。   “来来来,同学们,不要挤。”一楼大厅门口,一个女白领拿着表格分发过去,“先签到,签完之后去五楼会议室参加笔试。”   许瑞溪夹杂在满是汗味的人群中,只感觉喘不过气来。   “同学,你还好吧,脸色这么差。”身侧有人问。   “没事,有点胸闷。”   “人太多了,上去就好了。”   许瑞溪抿了抿泛白的嘴唇,努力将那股强烈的恶心感压下去。   几个学生一起乘电梯上楼,许瑞溪刚踏出电梯就被人叫住了。   “真是你?”是张宇星,他看见许瑞溪手上拿着的表格,惊讶道,“你来文耀面试?”   许瑞溪点头:“嗯。”   张宇星的表情顿时无比精彩,语气里带着一丝奇怪的笑意:“你之前那几个私企都没通过吧?”   “我来试一试,”许瑞溪低头有些不好意思,瞥见张宇星的工作牌,“你已经上班了吗?”   “是啊,我在四楼资料室工作。”张宇星看见许瑞溪的表格,打趣道,“你该不是看我进文耀了就也想来试试吧,哎,你啊,就是傻,文耀不是那么好进的,我都是我爸托了好几层关系,还塞了几万块钱才进的呢,你别浪费时间了,还是回去吧。”   许瑞溪的手指缠紧了:“我听他们说,录取很公平的。”   “公平什么啊,我实话跟你说吧,笔试就是走过场,重要的是面试,你考试考第一又能怎么样,最后录取的都是关系户。”见许瑞溪低头不说话,张宇星搭上他肩膀,说,“我也是好心,免得你白跑一趟嘛,到时候被拒了影响你以后找别的工作,可别说哥们儿没提醒你啊。”   许瑞溪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张宇星没给他机会,拍拍他的肩膀,径自下楼去了。他拿着表格站在原地,犹豫一阵,还是转身去了会议室。   试题颇有难度,且和专业联系非常紧密,好在许瑞溪的强项就是考试,一张卷子做完,其他人在还焦头烂额地算公式。   “做完了?可以提前交卷。”监考管说。   许瑞溪检查了一遍题目,确定没有做漏的,上前把卷子交给考官。   “你叫许瑞溪?”考官看见名字,忍不住在他脸上多看了两眼。   许瑞溪点点头。   “行了,去吃饭吧,二楼职工餐厅免费。”   “谢谢。”   许瑞溪独自站着等电梯,他交卷早,学生们都还没出来,此时电梯口只有他一个。电梯还停留在二十六楼,他忍不住四处打量起来。文耀不愧是上市公司,连电梯旁的摆件看着都价格不菲,要是真能到这里工作就好了,不光能解决自己的住宿问题,每个月说不定还能给奶奶寄点钱。   “叮”一声,电梯门开,许瑞溪抬头一愣,下意识缩回了脚。   气氛安静了好几秒。   “不进来吗?”文斓站在门内,冲他笑了一下。   一旁的小周自觉让出一个位置。   许瑞溪低头踏进去。   “到几楼?”小周问他。   许瑞溪本想说二楼,后来又觉得还没工作就蹭饭,怕被文斓笑话,说了句“一楼”。   “来笔试?”文斓问他。   许瑞溪点头,他以为文斓下一句会问他考得怎么样,然而没有,文斓看起来并不关心他的成绩,而是问:“上次之后,你好像一直没联系我。”   电梯缓缓下沉,许瑞溪耳尖有些红。他没想到这么快就又碰到了文斓,且对方还记得他。要知道,这一个月他几乎天天都在胡思乱想,现在见到这人真身,更是手足无措。   “嗯……我觉得……没什么必要,我都不记得了。”说出这句话几乎耗光了许瑞溪所有的勇气。   文斓闻言,只淡淡一笑,并没有表露什么。   一楼很快就到了,电梯门一打开,许瑞溪就迫不及待地踏了出去,走出去几步发现文斓没跟上,回头一看,电梯已经合上,往负二楼去了。   他有车的,许瑞溪这才想起。   那天走到半路,天果然开始下雨,许瑞溪没带伞,只好淋回去。校园里人不多,只有一些要考研的学生,他埋头一路跑回宿舍。   大概是跑太快,开门时小腹一阵刺痛,他一下子没站稳,扶着门框喘息不止。不知道为什么,许瑞溪最近总觉得肚子不太舒服,早上起来什么都吃不下,看见油腻的东西还想吐。他想来想去,只能归结于天气炎热引起了肠胃不适,以前这种情况也没少出现,他没太当回事。   手机放在笔袋里,他摸出来,发现上面有个未接来电,赶紧回过去:“喂?”   电话接通的一瞬间,他有一种强烈的直觉,那头的人是文斓。   “你已经回去了?”嗓音格外低沉。   许瑞溪心下一惊,真的是他,磕巴道:“哦……嗯!”   文斓轻轻笑了一下:“本来想留你吃顿饭,车开出来就没见到你人了。”   许瑞溪微怔:“对不起,我不知道您……”   “下次吧,应该还有机会。”   电话那头闹哄哄的,背景音里有女孩子的笑声,许瑞溪忍不住将手机贴紧,好让文斓的声音更加清晰。   “您……吃饭了吗?”许瑞溪小声问。   “还没有。”   这时候,电话里有个婉转的女声叫了文斓一声。许瑞溪微微怔愣,就听文斓低低地说了句“你们先去,我马上来”。   这话当然不是对他说的,许瑞溪向来是个知趣的人,连忙道:“您忙吧,我先去吃饭了。”   文斓顿了一会儿,说:“好,再联系。”   等文斓先挂了电话,许瑞溪坐在凳子上,看着熄灭的屏幕,发了很久的呆。   文斓存了他的号码,还跟他说“再联系”,这一切都让他觉得不可思议。   之前一个月,他没有主动去联系文斓,一是他那晚喝多了并不记得,除了身体的疼痛,对于发生过的一切一点实感都没有。他毕竟是个男人,没钱归没钱,但还不至于拿这个去向对方索求什么,那样会让他更加难堪。另一个原因,他仍然觉得与对方的身份悬殊太大了,以他的性格,很难跨越那份骨子里的自卑去主动建立联系。   他感觉自己就好像河滩上一粒平凡无奇的砂砾,因为突如其来的注视,在阳光下发出了一点谨小慎微的光。   5.   笔试后过了两天,许瑞溪接到一个电话。   他原以为是文耀的笔试结果出来了,结果一接,发现是张宇星。   “你换号码了吗?”   “没,这是单位给配的,工作用,”张宇星说,“怎么样,你笔试过了吗,通知你什么时候来面试啊?”   “我还没有接到通知。”   “还没接到通知?”张宇星惊讶,“我今天看到不少人来面试了,怎么,他们没通知你?”   许瑞溪心里一个咯噔,小声说:“没有啊……”   “哎,看来你笔试没过啊,”张宇星的声音听起来像是松了口气,“我就说你不用来嘛,不听我的,你看,这不是浪费车钱。”   许瑞溪塌下肩膀。   张宇星又在那头说了些安慰的话,许瑞溪越听越觉得心里难过,闷闷地应了。   他们虽然是室友,但张宇星平时不带他玩,两个人同寝室四年,除了带饭带作业外,张宇星还从没主动给他打过电话,许瑞溪有些奇怪他为什么突然这么关心他有没有被文耀录取。   电话打完,挂断没五分钟,又再次响了起来。   这几天连着接了好几个陌生电话,许瑞溪都接懵了,好一会儿才听明白对方在说什么。   “直接来办入职?”许瑞溪瞪大了眼,“我不需要来面试吗?”   “不用,下周一请你带上这几个证件来公司登记,之后会给你安排体检,你拿笔记一下……”   “好,好的。”许瑞溪拿着笔一一记下,嘴角的笑意掩都掩不住。   工作有着落了,许瑞溪感觉心中悬着的大石头总算是落了地,捏着纸条翻来覆去地看。想到刚刚通过话的张宇星,忙把手机拿出来,想把这份喜悦分享一下,但电话拨出去,总是没响两声就被挂断,于是他只好作罢。   这几天正赶上大暑,气象部门几乎每天都在发布高温预警,到了下午两三点钟,连的士司机都不愿意上街拉活。许瑞溪上周淋了雨有些感冒,头晕晕的,被这么一晒,整个人更是仿佛置身烤箱一般,直接热迷糊了,连上电梯都按错了楼层,把二十六看成十六了。   好在他来得早,正准备坐另一部电梯去楼下,在门口碰见了一个人。   那人先是无意看了他一眼,很快便站住了,开口叫住他:“同学,你姓许是吧?”   许瑞溪好奇地扭过头:“是啊。”   “真的是你?”那人笑了一下,走过来,“我是小周,是文总的助理,我们见过一面。”   许瑞溪其实已经不记得他了,他一见文斓就紧张,根本没注意到这个人,但此时还是礼貌地与他握了握手:“你好,我叫许瑞溪。”   “你是过来办入职吗?”   许瑞溪点点头,察觉到小周一直盯着他的衣服看,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扫了眼,问:“是不是不合适?我以为穿西装正式一点。”   小周一愣,笑着说:“挺好,我就是怕你热,看起来挺厚的。”   许瑞溪不停地抹脸上的汗:“嗯,不过办公楼里已经凉快很多了。”   两个人寒暄了几句,许瑞溪下楼去办理入职,小周在原地看着他脚步虚浮地走进电梯,想到文斓曾特意交代过,如果这个人来应聘要给予优待,跟了下去。   这次办理入职的不止是许瑞溪一个,还有之前通过了面试的学生,几个人一起办完手续,被拎到后勤部量工作服尺寸。   轮到许瑞溪的时候,师傅看了他一眼,让他把外套脱了。   办公室里冷气很足,许瑞溪脱了外套,露出被汗湿的衬衫。冷风一下子扫过来,他浑身一激灵,只感觉双腿一软,整个人歪到了地上。   这一幕刚好被后脚进来的小周看到,忙过来把人扶起来:“哎哎哎,怎么搞的?”   几个学生都吓坏了,七手八脚地把他抬到沙发上。   “要不要紧啊?”   “应该是中暑了。”   “我这儿有药,要不给他吃点儿?”   小周边把手机掏出来给文斓打电话,一边把人驱散:“你们接着量尺寸去,别添乱。”   许瑞溪晕晕乎乎的,但还不至于意识全无,惨白着脸靠在沙发上,抱着肚子一声不吭。   “文总,不好了,”电话一通,小周也没避讳,直接说,“许同学来办入职,中途晕倒了,您看我要不要……”   那头的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小周连说了几个“好”。没过五分钟,楼上下来一个五十多岁的司机,两个人一起送他去了医院。   在车后座躺了会儿,许瑞溪感觉好了一些,他的确不太舒服,但这么兴师动众地送他去医院,他过意不去。   “现在好多了,就不用去医院了吧。”   “这是文总说的,一定得送你去,你别让我们为难。”小周说,“而且你本来就要做入职体检的,不碍事。”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许瑞溪自然不好再拒绝,任由两个人带着他挂了号。   夏天中暑很常见,医生听完症状,并没当回事,先是给他检查了舌苔和瞳孔,而后开了张单子让他去抽血。   等待的过程漫长又难熬,等到医生都快下班了,血检结果才出来。   “许瑞溪!”护士在窗口喊了一声。   许瑞溪起身过去拿结果,谁知护士看了眼单子,又看了眼前的男人,把单子抽了回去,冲里面的人说:“搞错了吧这个,怎么是个男的?”   主任走过来,核对了又核对,一抬眼镜,十分确定地说:“就是这个,没错。”   小护士瞠目结舌。   “怎么了吗?”许瑞溪紧张得直冒汗。   主任在他脸上扫了几眼,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说:“你跟我来。”   说完,带他去了另一个科室。   小周在门外等了半天,太阳都下山了,才看见许瑞溪一脸惨白地从里面出来,上前问:“没事吧,医生怎么说?”   许瑞溪的脸色比来之前还差,手上拿着一个病历本,半天没说出一句话。   小周看着他这副丢了魂儿一般的神情,心里更急了,拿走他手上的病历本,翻开一看,顿时如同石化一般愣在原地。   他第一反应是,他完了,文斓肯定不会放过他了。   6.   文斓接到电话的时候,会议还没结束。   小周知道他的会议时间,没有急事不会在这时候给他打电话,而今天可能有的急事,他想来想去,只能是那个学生了。   “文总,”小周的声音几乎快哭出来了,“您能来一趟医院吗,有些事可能需要您亲自过来处理一下。”   “什么事?”文斓声音沉静。   “我……我说不清楚啊。”小周苦着脸,用极小的声音说,“您最好也做好心理准备……”   文斓心中有疑,但也没多问,只说:“地址给我,我马上过来。”   医院一楼的走廊里,一位卖盒饭的大妈拎着篮子在他们面前停下,小周痛不欲生地捂住脸:“不要,吃不下。”   饭盒又伸到了许瑞溪面前。   “他更吃不下……”小周把头埋进了臂弯里。   进门处传来脚步声,小周耳朵一动,猛地站了起来:“文总。”   文斓显然是刚从会议桌上下来的,一身笔挺的西装,领带都没松。迈步走过来,扫过小周,又在眼神空洞的许瑞溪身上停留一会儿,道:“说结果。”   “您自己看吧……”小周实在没脸说出口,把病历本递给文斓。   文斓皱了下眉,但什么也没说,认真地翻看了一遍,在看到结果的某一行时,脸上也明显怔愣了一下。他算了一下时间,随即,目光凝重地扫向许瑞溪。   哪知许瑞溪好像感觉出了他的目光一样,茫然地抬起头看向远处,接着,在所有人还未反应过来时,站起来走了出去。   “哎!你去哪儿啊!”小周大叫。   许瑞溪也不知道他要去哪儿,他只是觉得难堪,觉得难以接受,他现在只想逃避,他无法面对自己,面对文斓的目光,更加无法面对即将可能发生的一切。   天已经黑了,医院外有个人工草坪,不少病人正在散步,许瑞溪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路边,还没多踏两步,一下子被人拽了回去。   文斓微微喘着气,紧紧握着他的手腕,沉声道:“你干什么?”   许瑞溪扭过头,肩膀起伏得很厉害,声音发着抖:“我……我是不是怪物?”   路灯很暗,微黄的光落在许瑞溪苍白的脸上,映照出他通红的双眼。   手上的胳膊还在发着抖,文斓握紧了,他却抖得更厉害。那么细瘦的胳膊,文斓看着许瑞溪不停地用另一只袖子擦眼睛,拼命憋住了一声不吭,就像个不知道怎么面对后果的孩子,心莫名地软了。   他上前,将许瑞溪搂住,轻声安抚:“你不是怪物,别害怕。”   不少路过的病人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   “我……我是男的……”许瑞溪终于忍不住抽噎道。   “我知道,”文斓轻拍他的肩膀,“没有关系。”   小周这才气喘吁吁地摇晃着一身赘肉跑过来,看见这一幕,愣了一下,正抓耳挠腮地在原地打转,文斓打了个手势让他去把车开过来。   在文斓的安抚下,许瑞溪很快就收住了情绪。他一贯是个好脾气的人,今天也是因为受到了精神冲击才一时失控,一旦回过神来,察觉周围的人都在看他,便开始觉得不好意思,忙从文斓身上退开。   恰好这时车来了,文斓领着他上了车。   “先去哪儿?”小周问。   文斓看着眼眶红肿的许瑞溪,始终觉得不太放心,说:“去东城。”   小周从后视镜看向后座,眼底掠过一丝讶异。   车开到目的地,许瑞溪已经很困了,但他一路撑着没睡,此时一双眼睛紧盯着车窗外的别墅。   文斓率先下了车,站在车门边,一只手放在车门把手上。   许瑞溪片刻后才反应过来文斓这是在等他,屁股挪到门边,准备跳下来,被文斓拦了一下,把他扶抱下车:“小心点。”   不知道怎么,许瑞溪的耳根一下子就红了。   “今天在我这里休息一晚,什么都别想,明早我陪你去医院看医生。”文斓说。   许瑞溪说不出反驳的话来,任由文斓牵着他进了屋。   小周看着两个人都进去了,这才整个人如同瘫软一般,长长地松了口气。   屋子里装修很华丽,开了中央空调,一进屋,迎面就是一股舒爽的凉气。文斓还在低头找拖鞋,许瑞溪抬眼便看到客厅的沙发上坐着一个女人,穿着一条红色的连衣裙,眼神风情万种,脸上妆容精致,乍一看竟判断不出年纪。   许瑞溪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怎么了?”文斓奇怪地问。   “我是不是……”许瑞溪话刚说了一半,那女人一下子笑了出来,撑着头冲他抛媚眼:“我是这屋的正室,你是哪路小妖精啊?”   文斓给许瑞溪换上拖鞋,拉着他往前走,路过沙发时,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别闹了。”   说完,带了下还在发怔的许瑞溪:“我姐,文娜。”   “我在家你还敢带人回来过夜,不怕我告诉爸爸啊……”文娜笑道,扫了眼一脸紧张的许瑞溪,话里尽是调笑,“没想到你现在好乖乖男这一口了。”   文斓没理会她的调侃,反而问:“文姨呢?”   “回去了,都几点了。”   “你会做饭吗?”   文娜意外:“你要我给你们做饭?”   “帮个忙,煮碗粥。”   文娜一脸见了鬼的模样,文斓没多说,带着许瑞溪上了楼。   “我……我不用跟她打个招呼吗?”许瑞溪磕磕巴巴地问。   “明早再说,先休息。”   卧室很大,地上铺了一层柔软的地毯,中间一张夸张的大床。许瑞溪窘迫地站在屋子里,总觉得自己与这里格格不入。   文斓熟练地从衣柜里找出一条睡袍递给他:“先去洗澡吧,浴室在那边。”   “有什么问题就叫我。”说完,文斓细心地替他带上了卧室门。   楼下,文娜一边皱着眉,一边用新做的指甲淘米。   文斓接过她手上的电锅内胆:“我来。”   文娜果断撤离,双手捧放在烘干机下吹干。   “怎么回事啊,你不是从不带人回家过夜的?”   “出了点事,我让他在这儿休息一晚。”   文娜好奇地看向他。   文斓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他怀孕了,孩子应该是我的。”   “什么?!”   自己弟弟是什么样的人,文娜是知道的,她很快从震惊中镇定下来了,厉声问:“你为什么不戴套?”   文斓往锅里丢了些红枣片:“他是第一次,我没想到他是那种体质。”   十万分之一的几率,竟然让他碰上了。   现如今,男性受孕已经不再是新闻话题,从饱受社会歧视,到写进临床医学课本,甚至有少量医院开设了针对男性孕者的科室,这类占比十万分之一的群体,从医学上说是终于得到了认可。   但在社会人群中,他们的存在依然让人难以接受,甚至是经常被遗忘的。   “所以我该夸你勇猛吗?这都能中?”   文斓没说话。   男性可孕者严格来说是其实一种变异,虽然拥有可以孕育生命的身体,但要真的受孕成功非常困难,对另一半的精子活性要求很高,且哪怕受孕成功,后期一旦护理不当,也很容易在孕期中流产。最麻烦的是,男性孕者的身体构造与女性不同,他们的恢复力十分缓慢,一旦流产,会引发多种并发症,死亡率高达40%。所以,一般男性如果检查出自己是可孕体质,都会极力避免受孕。   “他自己知道吗?”   文斓想到许瑞溪那茫然的眼神:“应该是不知道。”   “我看也是。”文娜有些烦躁,“那孩子一看就不像是会玩的,你干吗去招惹这么一个老实人,外面那些野花野草还不够你浪的?”   文斓沉声道:“这是个意外。”   “那你打算怎么办?”文娜越想觉得这事麻烦,“让他给你把孩子生下来,但是不给他名分?这不合适吧。”   文斓只是低着头,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可是你跟他结婚了,邱露怎么办?”   “我跟她什么都没有。”   “但是人家可是从小就立志要嫁给你,圈里圈外的人都认为你们是一对。”文娜说,“这么多年,你虽然一直没给过回应,但也没有明确地拒绝过她,现在你再来告诉她一直以来都是她一厢情愿?”   文斓皱了下眉:“这些事我会处理好。”   “好吧。”文娜无奈地摊摊手,她和文斓是同父异母的姐弟,在几个文家子女中算是最为亲厚的。早先她就知道自己这个弟弟不是个省油的灯,和自家老爹一样,看似沉稳专情,实则对谁都无情,经常惹得追随者对他又爱又恨,自己却挥挥手片叶不沾身。   没想到这么一个情场老手也有玩脱的一天,文娜发愁之余,又忍不住有些幸灾乐祸。换一个思路想,如果文斓这次真能定下来,这孩子也算是功德一件。   7.   文斓端着粥上楼,许瑞溪刚好从浴室出来,头发湿漉漉的,嘴唇泛着紫。   “吃点东西。”文斓招呼他过来,察觉他身上一点热气都没有,不由生疑,摸了下他的后脑,皱眉道,“你用冷水洗的?”   许瑞溪窘迫地点点头:“我……没放出热水。”   文斓脸上说不出是什么表情,顿了一会儿,才说:“你怎么不叫我?”   许瑞溪又把头低下去了。   文斓也没有再为难他,给他搓了搓湿哒哒的头发,推着他进了浴室。   浴室很大,旁边的墙壁上装了高端的沐浴设备,文斓摁下几个开关,浴缸里立刻注满了热水。文斓回身在许瑞溪身上一扫,权衡了一下,从旁边的架子上拿了条毛巾,走过去,解了许瑞溪的浴袍带子,帮他把下身围上了。接着剥掉他的浴袍,让他坐到浴缸里去。   整个过程,许瑞溪一直低头缩着身体,呆呆站在原地,任文斓摆弄,脱浴衣的时候,他耳朵简直红得像只煮熟的虾。   水温刚刚好,不烫也不凉,许瑞溪身上一点儿肉都没有,胸都瘦成了排骨状,胳膊也十分纤细,若不是骨架子在那里摆着,看起来还真像个小孩儿。   文斓的衣裤都被漫出来的洗澡水打湿了,他浑然没在意,用喷头给许瑞溪重新洗头。   “我自己来就好了。”完全被当成了小孩子对待,许瑞溪羞赧道。   文斓把喷头递给他,自己挤了些沐浴液,抹在许瑞溪身上。手与皮肤刚刚接触,后者的身体立刻打了个激灵,整个人缩成一团。   文斓微微怔了一下,收回了手。   浴室里一时之间只有水声。   两个人目光相接,许瑞溪动了动腿,又红着脸乖乖把身体展开了。文斓的目光落到他平坦的小腹,轻轻伸手,小心地覆在上面。   “是在这里吗?”   手心里,除了皮肤的温热,什么也感觉不到,但文斓知道,那里有一个孩子,还是他的孩子。   “嗯……”许瑞溪努力让身体放松下来。   许瑞溪的皮肤很好,又嫩又白,在他身上,一个月前弄出来的印子已经看不见了,但是更重要的证据,却留在了他的身体里。   浴室里灯光很足,浴缸水折射出的光耀闪烁在文斓眼中,看不清他的情绪。过了很久,文斓才站起来,用手背擦了擦脸颊的水珠:“洗完出来吃饭吧,不要泡太久。”   晚上,文斓收拾了碗筷便去了隔壁,没再过来,许瑞溪独自睡在大床上,只感觉这一天玄幻不已。白天发生的一切让他的身体很疲累,没多细想,闭眼沉沉地睡了过去。   一夜无梦。   一大早,小周的车就停在了门外。文斓把一杯热牛奶递给许瑞溪,叮嘱说:“慢慢吃,多吃点。”   文家生活不算奢侈,但很精致。单单是一顿早饭,各式点心就摆了大半桌,许瑞溪原本还有些拘谨,但在看到奶黄包和牛肉肠粉之后,渐渐放开了动作。   奶黄包是现做的,与学校里的隔夜货完全不同,皮很薄,一口咬下去,浓郁的流沙馅料顺着齿间流入舌尖,满口奶香。   牛肉肠粉更是不用说,粉皮薄得近乎透明,内里的牛肉嫩出汁水,堪堪从粉皮边缘挤出来,肉香馥郁,再浇上点咸咸甜甜的酱汁,色泽盈亮,令人食指大动。   许瑞溪这段时间吃东西总是没胃口,今天却兴致很高,要不是顾念着外头还在等他的小周,他能把满桌的点心全扫干净。   早饭后,几个人开车去了市郊的一所医院。这是一家专科医院,文斓在门口受到了院长的亲自接待,两个人谈论一会儿,院长的目光落到许瑞溪身上,点了点头:“跟我来。”   一路从走廊过去,许瑞溪见到了好几个挺着大肚子的男人,个个都神情衰败,面如死灰,更远的地方,还有人在啕号大哭。他不由紧张地咽了口唾沫,移开了视线,专注地盯着自己的鞋尖。   走了没两步,手心忽然被人握住了,许瑞溪扭过头,看见文斓摸了摸他的头发,微笑着说:“别害怕。”   虽然男性孕者在医学上已经被正式认可,但因为人数不多,一般的医院都没有这样的科室,相关的检查设备也少得可怜。好在文家就是做医疗器材的,和这所专科医院有不少合作,在院长帮助下,两个人很快就拿到了结果。   “有七周了,还不错,孩子很健康。”医生笑着说,“就是大人有些贫血,得赶快补起来。”   许瑞溪看着B超图像里那颗豆子一样的小东西,实在很难把它和婴儿联系起来,这个小东西真的在他身体里?   “这么小……”许瑞溪说不上来是什么感受,他手足无措地扭过头,发觉文斓也正紧紧盯着那张图像,神情并不比他平静多少。   “是的,男性计算孕期的方式与女性稍有不同,但大体上是一致的,它正在快速成长,过不了多久,你就会感觉到它的存在。”医生看着他,话锋一转,又说,“当然,男性怀孕需要承担的风险比女性更大,甚至危及生命,如果你不打算要这个孩子,请一定要尽快做出决定,我们会帮你安排手术。”   许瑞溪的手拧紧了,没答话。   回去的时候,院长亲自出来送,走之前,医生单独拉住文斓,再次叮嘱:“如果不要的话,你最好这周之内就送他来,晚了会有风险。”   文斓目光沉了沉,没说什么。   窗外的景色快速掠过,小周在前面开车,许瑞溪安静地坐在后座,一声不吭。   文斓轻声说:“这件事要先通知你的父母,无论你们提什么要求,我都会接受。”   许瑞溪听不出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只说:“我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出车祸去世了,家里只有一个奶奶。”   文斓扭头看他。   想到家里那位老人,许瑞溪心里沉甸甸的:“奶奶她年纪大了,也许接受不了……”   文斓拍了拍他的手。   下了车,文斓先是打电话交待了一些公司的事,又把许瑞溪的工作问题安排了一下,保留了他的岗位,而后问了许瑞溪老家的地址,准备明天一早就过去。   “你在我这里住着,这几天先不要出门,安心养身体。”   “我不能去吗?”许瑞溪问。   文斓摇头:“我先去和她谈谈。”   许瑞溪的老家在临省的一个小镇,位置十分偏远,小周从早上八点一直开到下午太阳落山,才终于在一条泥泞的小路前停下了车。   “怎么办?”小周忙从车上下来。   “走吧。”文斓轻叹一声,俯身挽起西装裤脚,率先踏进泥地里。   这一路走得十分狼狈,幸好文斓年少时爱登山,这样的路也不是没走过,五公里地走得还算平稳。小周就不一样了,他本就胖,平时又不爱运动,好几次差点摔进泥坑里。   两个人艰难地徒步一个半小时后,终于在一间低矮的平房前停下,门口,一个年迈的老妇人正在生火。   文斓有些许迟疑,他站在原地,试图从老人的脸上看出一丝与许瑞溪相似的地方,但是他失败了,走上前问:“请问是许瑞溪的奶奶吗?”   那老人抬起满是皱纹的脸,打量了一眼文斓,警惕道:“你是谁啊?”   小周忙从后面跟过来,把手上的补品和水果一并给了老人:“奶奶,我是许瑞溪的同事,我们路过……顺便来看看您。”   老人家疑心重:“我怎么没听他说过,他工作了?”   “是真的,我们在文耀集团,不信您看,”小周拿出手机,把许瑞溪入职试装时拍的照片递给她看,“您看,和我的衣服一样,这是我们单位的工作服。”   看到照片,老人这才信了七八分,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哎,我就知道这孩子出息!”   “来坐坐,我给你们倒茶啊。”老人笑呵呵地进屋去了。   “不用麻烦了奶奶,我们跟您说说话就走。”小周忙说。   “不打紧呐……”   屋子里连灯都没开,文斓想了想,跟了进去。   从外面看,屋子里是一片漆黑,但走进来,里面的光线也并没有那么差。屋子里很破旧,像样的家具都没几件,唯一能与现代社会接轨的东西,大约就是桌上一个电子血压仪,看样子也是许瑞溪不久前买回去的。   看到这些,文斓总算明白,许瑞溪身上那股没有缘由的自卑和怯懦是怎么来的了。在这样的环境里成长起来,与大城市那些香茶水果里泡出来孩子朝夕相处,处处捉襟见肘,想要做到心境平和地泰然处之,在许瑞溪这个年纪,确实很难做到。文斓心想,他缺失的也许不是胆量,而是底气。   屋子的家具虽然旧,但收拾得非常整齐,客厅里一个大簸箕里晒了不少干辣椒,墙上挂着一幅大毛主席像,下面贴着大大小小的奖状,文斓看过去,清一色都是许瑞溪的,时间从小学延续到高中。   “都是小溪的,这孩子可争气了……”老人家泡了一杯茶,递给文斓。   文斓谢过,端在手里:“他的确很优秀。”   “可惜我一个半身快入土的人了,看不见他成家立业那一天。”老人家直叹气。   “他父母呢?”文斓发现,这屋子里连一张父母的照片都没有,不禁感到奇怪。   老人家顿了一下,道:“小溪小的时候就都过世了。”   文斓放下手上的杯子,决定单刀直入:“他身体有问题,您知道吗?”   老人家愣了一下,忽然发狠地站起来,激动道:“你胡说什么,你到底是不是小溪的同事啊,你怎么乱说话呢!”   小周还在屋外观望,听见声音,立马跑进来,将老人家劝住:“奶奶,别冲动,有话好好说。”   老人家骂着骂着,一下子大哭起来:“我苦命的孩子啊……”   文斓蹲下身,将老人家扶起来,低声说:“他现在很好,我会照顾好他,但有件事,我希望您能如实地告诉我。”   天快黑了,小周在外面把炭火烧好了端进屋开始煮饭,文斓坐在凳子上,听老人家一边啜泣一边说话。   “他是我做工回来的路上,在溪边捡来的,当时他身上就裹了一块布,边上写了个‘许’。大冬天的,那孩子都冻得不会哭了,我看他可怜,就抱了回来。本想着养几天,救活了就送出去,可没想到,这一养,就养了二十多年。”   文斓点头,心中了然:“所以,他是弃婴。”   小周在角落用芭蕉扇煽着火,忍不住说:“也许就是因为他查出来体质特殊,才被父母抛弃的吧,二十二年前,那时候还是很受歧视的。”   看来找父母沟通是不行了,文斓想,奶奶年纪又这么大,还有高血压,不方便再让她遭受额外的打击。   “现在怎么办?”小周趁老人去打水的时候问。   文斓没说话。   他们在老人家里吃了顿便饭就离开了,走之前,文斓留了一笔钱给她。老人家一辈子没见过这么多钱,吓得不敢收,最后被小周半胁迫半劝慰地推了过去。   “那……那你们把这个拿着。”老人从屋子里拿出三个罐头瓶装着的东西递给他,“今年新晒的,我酱了几天,味道正好,这都是我自己种的,城市里买不到。”   小周还在犹豫,文斓直接收下了:“谢谢。”   在镇上的招待所里休息了一晚,第二天天刚亮,两个人便开车往回赶,路上有点堵车,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一进门,文斓便看到许瑞溪正躺在客厅的沙发上睡觉,身上的毯子掉了一截在地上,肚皮都露在了外面。   他走过去,把毯子捡起给他重新盖上,目光落到小腹那块白皙的皮肤,忍不住伸手在上面摸了一下。   许瑞溪身体一缩,一下子惊醒了。   “文先生。”   “睡你的。”文斓收回手。   许瑞溪睡不着了:“您饿了吗?我去给您弄点吃的。”   文斓摇头:“你好好躺着吧。”   见许瑞溪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文斓觉得两个人应该多些交流,问:“今天做了些什么?”   “嗯……给送来的花剪了枝,帮阿姨剥了一盆花生米,下午读了一本书。”   文斓点头:“你不问问我?”   许瑞溪早就想问了,迫不及待道:“您今天顺利吗,见着我奶奶了吗,她好吗?”   “她很好。”文斓简略道。   许瑞溪想听他说更多,但文斓却止住了话头,只问:“你有什么想法吗?关于这个孩子。”   许瑞溪下意识蜷住身体,茫然而不安地看着他。   关于这个孩子,许瑞溪想过很多,从一开始的震惊排斥到平静接受,再到考虑它的去留,短短几天,他的心境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尤其是当他意识到逃避无用之后,他不得不收起那份多余的胆怯,去为自己、为孩子的将来作考虑。为人父母的第一步,大约便是拿出勇气。   从各方面综合考虑,这个孩子的到来无疑是不合适宜的。他和文斓没有感情基础,甚至根本不熟悉,巨大的家庭悬殊横亘在他们之间,让未来的一切都显得如此飘渺不定;他才刚刚毕业,自己一分钱不会赚,将来要怎么去面对养育子女这个严肃的社会课题呢;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现实而严峻的问题,生这个孩子风险太大了,弄不好便会一尸两命,这根本就是一场赌博,他赌不起,文斓也一样赌不起。无论从哪个方面说,拿掉都是最好的决定,对所有人都最有利,但是……   许瑞溪自己也明白,他没有任何理由非要留下这个孩子,只是,每每想到这个决定,他都会从心底里感到愧疚和难受。   许瑞溪低着头,看不清眼神:“都听您的。”   文斓仿佛等的就是这句,点点头,淡淡地说道:“那结婚吧。”   许瑞溪怔愣,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遍:“什么?”   “我们结婚,把孩子生下来。”   8.   “您……”   “奶奶那边你不用担心,我跟她说了你工作上的近况,她对你很放心。碍于她的身体,我没有告诉她孩子的事。等到明年,你身体恢复之后,我们再带着孩子去向她报喜。”文斓说这些安排的时候,带了一点征询的意思。   他说得平平淡淡,许瑞溪听着,心中如同掀起一片惊涛骇浪,很久才镇定下来,问:“您是认真的吗?”   文斓点头。   “可是我什么都没有啊……”许瑞溪小声说。   文斓握住他的手,顿了片刻,才说:“这件事责任在我,后果也该由我来负,很抱歉因为我的错误把你牵扯进来,让你陷入这样的困境里,我以前……不是个好情人,但今后会努力做一个好丈夫,对你和孩子负责,希望你能接纳。”   许瑞溪看着他在灯下认真而深邃的眼神,心忽然跳得很快。文斓的眼睛很好看,一旦聚焦,总给人一种深情而专注的感觉,他第一次这么直接地与人对视,几乎挪不开眼。   过了一会儿,文斓捏住他的下巴,凑了过去。许瑞溪吓得赶紧闭上了眼,文斓轻轻笑了一下,吻上他的额头:“走吧,我送你上去睡觉。”   现在的许瑞溪就像只冬眠的刺猬,没事可干的时候,一天能睡上十几个小时。晚饭后才睡了一次,现在说了会儿话,又觉得困了。   文斓惯例帮他放洗澡水,许瑞溪坐在小凳子上,这才回过神来,问:“那您父母那边……不要紧吗?”   “没事。”文斓说,“我会找时间跟他们说,等他们接受了,我再带你去见他们。”   许瑞溪紧张地缠住手指:“他们要是不接受我怎么办?”   文斓走过来,摸了摸他的头发:“不会的,他们就算看在孩子的面子上,也不会为难你,更何况,还有我在,放心吧。你以后是跟我一起生活,而不是他们,所以不用太在意。”   说到这里,文斓想起了什么似的,又说:“我家里的情况有些复杂,以后慢慢说给你听。”   许瑞溪七上八下地点头:“嗯。”   这之后许瑞溪才知道,文家这一代并不止文斓一个,他前面还有一个大哥,一个姐姐,下面还有一个弟弟和妹妹,这强大的家谱让许瑞溪整个人都懵了,好半天都没把人记全。   “你母亲身体很好吧?”最后,他忍不住发出这样的感慨。在他老家,也不是没有超生的家庭,他就认识镇上的一家子,为了要儿子,一连生了五胎,被传了很久的笑柄。   哪知文斓听罢,浅浅笑了一下:“不是,我母亲已经过世了。”   许瑞溪愣了。   “我们都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只有大哥是原配生的,后来他母亲与我父亲离了婚,我父亲又娶了别的女人,这才有了我们几个兄弟姐妹。你过段时间要见的,是我小妹文茜和弟弟文明的生母。”   “那天跟我打招呼的姐姐是……”   “那是二姐文娜,她母亲是位歌剧演员,现在在加拿大定居。我们这一辈里,属她和我最走得最近。”   见许瑞溪满脸迷茫,文斓笑着说:“记不清楚也没关系,以后慢慢就熟悉了。”   既然决定要把孩子生下来,许瑞溪便不敢怠慢,他渐渐从惶惶不安的状态里回过神来,认真听医生的话,开始补充各种营养素,并严格按照营养师定制的食谱进食。没事的时候,他就在家看各种书籍,学习这方面的知识。   男性孕者前期很不稳定,他又营养不良太久,身体虚弱,医生交待这段时间不能剧烈运动,不能出远门,也不能乱吃东西。文斓为了安全起见,干脆让他在文家住下了,交给自己人照料,总是放心些。   许瑞溪经常会有反胃的情况,尤其是早晨,厨嫂文姨基本上每天都要给他准备双份的早餐,怕他吐干净了胃里没东西。   有时候文斓看他实在吃不下,会让文姨做些开胃的菜,只是许瑞溪的味口因为身体变化影响,时常吃几口就搁了筷。   “再吃一点,”文斓用哄孩子的口吻说,“没营养身体怎么受得住。”   许瑞溪动了动筷子,看得出他也想为了孩子再吃两口,可最近不知怎么,他的味蕾好像不听使唤似的,吃什么都觉得没味儿,饭嚼在嘴里实在难以下咽。   文斓看着他,忽然想起了什么,起身去冰箱翻了翻,拿出一个大玻璃瓶。   许瑞溪只一眼,眼睛就亮了:“这是干茄子?”   “干茄子?”文斓看着瓶中黑乎乎的东西,“不知道,奶奶给你的。”   倒出来一看,还真是茄子,许瑞溪急不可耐地夹了一筷子,熟悉的味道刺激味蕾,他眼泪都差点出来了:“好吃,奶奶的味道。”   文斓也尝了一筷子,味道确实不错,里面掺了虾皮,和茄子的绵柔混在一起,又鲜又香,微辣酸爽,口感很特别:“这是怎么做的?”   “晒的,”许瑞溪倒了些拌在饭里,“新鲜的茄子和辣椒,茄子连着皮削片晒干,切成末,和辣椒一起混着虾皮做的烩菜。”   见文斓一脸茫然,许瑞溪低低地笑了一下:“以后有机会我做给你看,这个我也会做,但是没有奶奶做得好吃。”   文斓见他有了胃口,放下心来,抿着嘴点头。   适应新环境之后,文斓挑了个时间,帮许瑞溪从宿舍搬了出来。他本来就没多少东西,除了书就是就一些旧衣服,收拾的时候,文斓走过来看了眼,没表露什么,只说:“就留在这里吧,这些衣服你很快都穿不了了。”   许瑞溪当然知道他指的什么,脸红了红,把一些实在没法再穿的用袋子打包好,整齐地放在了垃圾桶旁边,想着也许有人会需要。另一些被他塞进行李箱里拖走了,走时顺便还捎上了那盆青葱。   下楼的时候,宿管阿姨看他的眼神,欣慰得就像看到终于同意搬走的钉子户似的。   回别墅之前,文斓带他去买了几套衣服,全是纯棉的舒适款。换上崭新的衣服,许瑞溪感觉好像换了个人似的,以前那种灰扑扑的感觉一扫而光,加上最近吃饭规律,脸上养出了一点肉,显得精神了不少。   “不错。”文斓点评道。   许瑞溪显得很不好意思,伸手要去够吊牌看价,文斓已经让人去开票了。   “这个要很贵吧?”   “你喜欢就不贵。”文斓微笑道。   仔细去看,他发现许瑞溪其实长得挺好看的,五官端正,皮肤又白,还有一双大眼睛。大概是以前的坏习惯,让他总习惯低着头,加上身体瘦弱,脸上也没什么血色,一直给人一种没精神的错觉。现在换了一身装扮,又剪短了头发,整个人都利索了不少。   “文先生?”   文斓回神:“走吧。”   回到文家,家里来了个不速之客。   “回来了?”文娜坐在沙发上涂指甲油,瞥见文斓身后的许瑞溪,眉毛轻轻皱起来。   她与文斓对视了一眼,心中已经知道了个大概。   对于文斓能做出这个决定,文娜是早有预料的,她这个弟弟玩归玩,骨子里其实是个家庭观念很强的人,对于婚姻和后代的重视程度颇高。但得知他真的决定在三十二岁这年因为孩子选择婚姻,仍然让她感到不可思议。   “Cool!”文娜对他竖了个大拇指,紧接着便泼了盆冷水,“爸爸明天回国,叫我们去吃晚饭。”   “那就去吧。”文斓把手上的衣服袋子递给许瑞溪,让他先上楼去。   “嗨,帅哥,又见面了。”文娜冲许瑞溪眨眼。   许瑞溪涨红了脸回了句“你好”,便乖乖上楼去了。   “你真的决定了?”等到客厅只剩下两个人,文娜问。   “嗯。”文斓把从超市买的东西一一塞进冰箱里。   文娜促狭一笑:“明天你要带他去吗?”   文斓摇头,想到了什么,又说:“上次你说的那个珠宝,现在还能买吗?”   “能啊,你要买?那可不便宜。”   “你帮我联系看看。”   第二天,文斓一早就去了珠宝行,而后文斓带着这份贵重的礼物直奔文家老宅。   文家家大业大,几个子女成年后都会购置自己的房子搬出去住,不会时常聚在一起。一年到头能交流感情的时间,除了过年之外,全靠父亲文士清的召唤。   今天人来得很齐,连大哥文旭都从母家过来了。文斓到的时候,他们正在地毯上堆乐高。   “大哥。”文斓点头,扫过捂嘴偷笑的文娜。   文旭抬头一瞥,叼着烟含糊地应了一声,低头拼小人儿去了。   “三哥,你来啦?”小妹文茜扎着双马尾从凳子上溜下来,与他拥抱了一下,之后去厨房吩咐阿姨端水果和茶出来。   小姑娘今年十七,还没成年,最爱干的就是穿各种奇形怪状的衣服出去拍照,然后找人帮她修图,发到网上去,文斓经常听她妈在吃饭时汇报她的微博粉丝数。   “三哥,好久不见。”老四叫文明,今天染了一头灰里发绿的毛色,这俩兄妹年纪比他小了十来岁,审美一惯和他相差巨大,看不懂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发色不错。”文斓点了点头。   老四立刻羞涩地撸了把头发。   “欣姨呢?”文斓又问。   文茜听到她妈的名字,跑出来:“你找我母上大人啊,她在上面阳台呢。”   文斓带着珠宝盒子去楼上找欣姨,底下几个人面面相觑,笑成一团。   大哥文旭板起脸教训了一下弟弟妹妹们:“看热闹不嫌事大啊,都正经点儿。”   几个人都捂住嘴,大眼瞪小眼地互望一圈,而后“噗”的一声,再次大笑出声。   “一群没良心的浑蛋……”大哥骂骂咧咧地吐掉嘴里的烟,也扯了扯嘴角。   “这么开心,说什么呢?”老父亲推门进来,见到一屋子女有说有笑,心情立刻好了不少。   “爸!”   “爸爸……”   “文斓呢?”周围瞥了一圈,唯独没看见文斓。   “楼上呢,马上就下来了。”文旭道。   文茜立刻上去圈住他的脖子:“爸爸,你给我带限量版的手办了吗?”   “哎哟,我给忘了……”   一墙天花板之隔,文斓合上珠宝盒子,递给欣姨:“您拿着吧。”   “这怎么合适,这太贵重了。”欣姨推脱道,眼睛却不离项链盒子。   “事情就是这样,父亲他一向听您的,您就看在孩子的份儿上,帮我这个忙。”文斓诚恳道。   “这……”欣姨犹豫一阵,还是收下了,“好吧。”   9.   一家人围着圆桌坐齐,父亲文士清亲自开了瓶红酒:“来,都倒上。”   文茜嚷嚷着也要喝,被母亲拦下了,给她换了杯葡萄汁。   “讨厌……”文茜嘟起嘴。   “爸爸年纪大了,咱们一家人,以后是聚一次少一次……”文士清看着自己这几个子女个个都已长大成人,分外感慨。   “爸,难得聚一起,说这些干什么。”大哥文旭皱眉道。   “就是,”文娜笑道,“下一句该不会要催婚了吧。”   几个人都哄笑起来,只有文斓保持着微笑,手上不停地摩挲着高脚杯。   “你不说我还忘了,”文士清放下杯子,在几个成年子女脸上扫过去,“你们……到底谁打算先让我抱上孙儿啊。”   老四的鸡腿都塞到了嘴边,一下子僵住了,长大了嘴巴。   饭桌诡异地安静了下来,几个人都面面相觑,谁也没先说话。   “你们都看老三干什么?”父亲问。   文斓低头笑了一下,拿醒酒器给自己倒满,站了起来。   文茜下意识拽住了老四的袖口。   “爸,”文斓的声音不急不缓,“我今天来,有件事要跟您说。”   父亲抬头看向文斓。   他这个儿子,一向是几个兄弟姐妹中最懂事,也是最稳重的一个。大儿子文旭离婚时被判给了女方,一直没有跟在他身边,后来又继承了母家的家业,不可能再插手文家的,而二女儿热衷艺术,有自己的工作室,对商业上的事毫无兴趣,因此这些年,继承文家生意的担子,基本都落在了文斓的身上。   文斓七岁时生母就因病去世了,一直是由他亲手带大,在几个子女中,脾气秉性是与他最为相似的。   “这么隆重,”文士清笑了一声,慈爱道,“说说,什么事。”   文斓看着他:“我当爸爸了,打算下个月结婚。”   文茜率先拍起手:“三哥,你太帅了!支持你!”   老四也把鸡腿放下,跟着鼓掌。   “哦……”文士清看他搞得这么严肃,还以为是什么事,转而笑道,“这是好事啊,什么时候把媳妇领进门来让我们看看,我倒是好奇,是什么人能让你定下来,这姑娘不简单啊。”   文斓却没怎么笑,又说:“他不是个姑娘。”   文士清的笑容僵在脸上:“你说什么?”   文斓放下酒杯,顿了顿,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从自己睡错人到发现对方怀孕,再到接触许瑞溪的家庭,最后到共同作出这个决定,文斓不仅没有避重就轻,反而把将来可能出现的隐患和需要承担的风险全都说了出来。   话毕,一桌人都目瞪口呆,谁也没先吱声。   文斓在一圈人脸上扫过,握酒杯的手紧了紧。这些都是他最亲最熟悉的人,他并没有隐瞒的必要,他虽然出生在一个颇为复杂的家庭环境里,但对家庭仍存在憧憬和依赖。换句说话,他不需要虚假的支持,如果这些人都不能了解实情,这对他将来的生活是存在威胁和隐患的,他必须在最开始的时候就把它揪出来解决掉。   文士清的脸色阴晴不定,自己倒了杯热茶,低头喝了一口。   “你想清楚了吗?”许久,文士清才问。   “想清楚了。”文斓道。   “你是文家人,你知道这样做,会给自己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吗?”文士清沉声道。   “我知道。”   文士清又喝了一口茶,大拇指搭在茶杯柄上,腕上的青筋都暴了出来。   文茜生怕他下一秒会把茶杯摔出去,吓得躲进四哥的怀里。   “士清……”欣姨坐在一旁,把手搭上了他的胳膊。   气氛有很长时间的凝固,许久,文士清长长地叹了一声,问了句让所有人都倍感意外的话:“孩子……有多大了?”   “九周,”文斓说,“很健康。”   文士清点点头,在其他几个子女脸上扫过去:“你们是早就知道了?”   “昨天才听二姐说的。”老四最耿直,脱口道。   文娜立刻一个眼神杀过去,老四一哆嗦,鸡腿都吓掉了。   “所以你们都同意了?”文士清问。   几个人都没说话,渐渐地,都不声不响地点了个头。   文士清一噎,又看向欣姨:“你也同意了?”   欣姨含蓄地笑了笑。   文士清把茶杯一推,拿起筷子开始吃菜,吹胡子瞪眼道:“都同意了还问我干什么。”   文斓微微一愣,就见文士清夹菜的手顿了一下,像是才反应过来似的:“我这就要……当爷爷了?”   文茜见状,一下子从凳子上蹦了起来,打破了沉默的气氛,欢呼道:“我也要当姑姑了!”   那天的饭吃到最后,全变成了取名大战,连文富贵和文美丽这种名字都出来了,简直让文斓无可奈何。   饭后,兄妹几个去楼上打麻将,欣姨从书房出来,拿了个小盒子。   “这是……?”   “这是你妈临终前留给你的,”文士清瘫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说,“本来想等你带媳妇上门的时候,由我亲自给你们,现在看来应该是用不上了,你自己拿去吧。以后逢年过节,他要是愿意来,你就带他来,要是不愿意,你就自己去过你们的小日子。”   文斓接过,见里面是两张银行卡,一张新一张旧,不用猜也知道,肯定有一张是文士清刚刚放进去的。文家不缺钱,这钱自然是给许瑞溪的。除了银行卡之外,旁边还有几件首饰盒,看起来应该是项链和戒指。文斓的生母出身书本网,讲究传承,想来多半是传给媳妇的信物。   “这个也给你。”欣姨递给他一个户口本。   他们几个子女虽然不是一个母亲所生,但除了大哥之外,其他人都在一个户口本上。从某种意义上说,给他户口本,就是要他自己出去自立门户的意思了。   文斓接过,顿时感觉手上沉甸甸的:“谢谢爸。”   文士清疲惫地挥了挥手:“去吧。”   文斓笔挺地站着,弯腰给他鞠了一躬,又对欣姨道了谢,转身走了。   “这小子……”等人都远了,文士清这才笑出来,摇摇头,“跟我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   “你真的不反对?”欣姨笑道。   “反对什么?”文士清气哼哼地把腿一跷,“老子年轻时拼命挣钱,不就是为了他们今天能想娶谁就娶谁,想嫁谁就嫁谁。我的儿女要是连这点自由都没有,我爬到今天这个位置干什么?他是我文士清的儿子,我看走出去谁敢说一个不字。”   欣姨揶揄:“行行行,就你能。”   “你别说,这小子还真是个男人,有担当。”文士清说到这里,别扭地摸了会儿下巴,探头小声问,“真有了?”   欣姨笑了:“是真的。”   “昨儿晚上老袁从云南送了一箱鲜松茸过来,你回头让人捎过去,别说是我送的啊。”   “知道啦。”   10.   早上文斓出门没多久,许瑞溪接到一个电话。   “还款?什么时候?”   “是的先生,您的助学贷款第一期将于两个月后到期,请尽快将账户缴足,方便我们这边扣款,如果逾期的话,会影响您的征信记录。”   许瑞溪懵了一会儿,讷讷地应了。他家里的条件支撑不了大学费用,当初是镇上的几个老师帮他申请的助学贷款,也不算太多,一年八千。但他根本还没来得及找到工作,现在要偿还,他从哪里来的钱。   文斓从文家回来的时候,家里没有人。   “他人呢?”   文姨从厨房探出头:“中午就出去了,说是去买东西。”   文斓给许瑞溪打了个电话,那边响了几声,接通了,背景音十分嘈杂。   “在哪儿?”文斓问。   电话那头有一瞬间的迷茫,随后说:“解放街。”   “忙完了吗?”   “嗯……”许瑞溪说,“我正在往这边赶。”   文斓拿了外套往外走:“待在街边别动,我来接你。”   许瑞溪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电话已经挂断了。   立秋了,坐在街边的石凳上,已经能感觉出一丝凉意。许瑞溪把手里的兼职宣传单折好收进背包里,扭头间忽然看见不远处停着一辆越野车,打了双闪,后车门开着,门边站着一个年轻人,看样子,正在与车内的人拉扯。   许瑞溪眼睛有一点近视,他眯起眼仔细辨认了一会儿,惊讶地发现这个年轻人他认识,这是他另一个室友,顾泠。   车子角度有点偏,许瑞溪看不清车后座到底是什么人,只大概能辨认出来是个身材高大的男人。   是遇到麻烦了吗?   许瑞溪没有多想,立马起身走过去。   顾泠虽然是他的室友,但两个人并不熟,甚至没说过几句话。这人性子非常冷淡,大一军训完没多久就自己出去租房住了,平时基本和他们没什么交流。许瑞溪一直觉得自己已经是属于社交状态非常糟糕的人了,可和顾泠一比,他还算好的,这人从入校到毕业,除了上课,压根儿就没在其他时间出现过,一直独来独往,像只游离在群体之外的孤狼。   因为他谁都不理的性格,班上的人都不大喜欢他,平时就算有活动也不叫他,反正叫了他也不会来,久而久之,很多人根本想不起来班上还有这号人——当然,班上的几个颜控女生除外。虽然这人不合群,许瑞溪却和他有些交情,原因无他,顾泠也是个孤儿,每年寒暑假,基本只有他俩会留校,许瑞溪常常会在校外唯一开着的小餐馆碰见他,客人多的时候,两个人还会拼个桌。   许瑞溪走得不快,近了才发现,顾泠的状态似乎不太好,脸色惨白,鬓角都是冷汗,嘴角还有伤,看起来像是和谁打了一架。但即使如此,他那一贯孤傲的眼神却一点儿没变,半垂着眼,冷冷地落在车内的人身上。   车内那人稳如泰山,一只手从门边探出来,肩膀都没偏一下,便死死地钳住了顾泠的手腕,两方就这么在街边僵持着,谁也没动。   “顾泠?”许瑞溪迟疑着走过来,打破了沉默。   顾泠抬起眼,单手抹掉了唇边的血迹,赶在许瑞溪发问之前先说了话:“站那儿,别过来。”   声音听起来有些虚弱,语气倒是很平静。   许瑞溪愣住了,站在原地,走也不是,停也不是。   “你……要帮忙吗?”许瑞溪警惕地瞥了眼后座上那个岿然不动的身影,摸出了手机,“报警?”   他确定车里那个人听见了他的谈话,但后者却没有丝毫反应,那种淡定,根本就是没把他的威胁当成一回事。   顾泠微微皱了下眉,目光又落到车内的人身上。   就在这时,后方一辆黑色轿车在街边停了下来,车玻璃降下,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文先生?”许瑞溪回头。   文斓目光扫过他,又扫了眼路边那辆车,眼底掠过一丝晦暗不明的东西,沉声道:“上车。”   许瑞溪回头看了眼脸色差到几乎下一秒就能晕过去的顾泠,又看向文斓,半晌,犹犹豫豫地拉开车门,却没上车,而是问:“我能带他一起走吗?他是我室友。”   文斓盯着他没说话,片刻后垂了下眼,算是默许了。   不远处,顾泠终于从车内人的手里挣脱出来,朝这边走过来,许瑞溪听见他离开时低头说了句什么,语速太快没听清。   两个人并排坐在后座,许瑞溪担忧地看着顾泠,心里的疑问一团团,不知道该怎么开口问。顾泠从上车就没说过一句话,闭着眼努力控制呼吸,双手紧握成拳。许瑞溪注意到他的手腕上有一圈红痕,一看就是被那人捏的。   车开到了市中心,顾泠终于睁开眼,整个人像是从水里刚捞上来似的,浑身发颤,车子停下时,他头一歪差点撞到窗玻璃。   “你没事吧?”许瑞溪被他吓了一跳。   顾泠摇摇头,推开车门就要下车:“今天,谢谢。”   “你……”许瑞溪话还没说完,门外一声倒地的声音,嚯,人直接晕了。   医院走廊里,许瑞溪坐在文斓身边,总觉得很过意不去:“我是不是又给您添麻烦了?”   文斓从刚刚起就一直在拨弄手机,闻言扭头在许瑞溪头上揉了一把:“帮朋友是应该的,别多想。”   “他应该是遇到事情了,”许瑞溪低头说,“他以前帮过我。”   “帮过你?”   “嗯,有一年寒假,我没回家,在一家酒店打工,结果被人污蔑偷东西,他正好也在那儿兼职,是他帮忙调了监控出来才证明我的清白,要不是他的话,我肯定要赔钱了。”   文斓点点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淡淡笑了一下:“你胆子倒是大,知道那车里的人是谁吗?”   许瑞溪好奇地看着他。   然而文斓却没有要告诉他的意思,只说:“下次遇到这种事,先给我打电话,我来处理,你不要出头。”   许瑞溪呆呆地“哦”了一声,虽然他听不懂这里面的玄机,不过文斓说这话的语气很温柔,让他像被人盖了条小毛毯似的,暖暖的。   “您今天回家,还顺利吗?”许瑞溪忐忑地问。   “你知道我今天回家?”   许瑞溪一下子卡了壳,手指头抠着裤逢:“我听周先生说您去了父母家里,我……很担心。”   文斓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嘴里的“周先生”指的是小周:“嗯,回去吃饭,人多,太闹腾了,下次再带你。”   说完,他笑了一下,略微俯身与许瑞溪视线平齐,问:“你是担心我父母不接受你,还是担心我?”   许瑞溪被问住了,一双眼睛直直地看向文斓,结巴道:“都……都有的……”   文斓看着他这副慌张无措的模样,心情很好地笑了起来。   “我给你打个欠条吧。”文斓去咨询台借了纸笔过来,大致打了个腹稿,提笔一气呵成,写完后,还不忘在末尾签上“文斓”两个字。   文斓的字和他的人一样,沉稳而俊逸,苍劲的笔风中透着一丝潇洒和不羁,让人过目不忘。   “这是……”   文斓没答话,而是握住他的手,不知从哪儿拿出一枚崭新的戒指,套在了他的无名指上。   许瑞溪愣住了。   “欠你一个求婚,”文斓说,“立个字据,将来补上。”   手指上,戒指的大小刚刚好,许瑞溪这才注意到,文斓也戴了枚一模一样的,这是对戒。而佩戴对戒蕴含的意思,不言而喻。   “文先生……”许瑞溪愣愣道,脑中一片空白。   文斓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   走廊里人来人往,空气仿佛被抽空,周围的一切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胸口左侧,一颗鲜活的心脏正在剧烈跳动。   11.   从来没戴过任何饰品,戒指刚套上手指还有一阵不适应,许瑞溪低着头,老忍不住去摸它。   这是个男士指环,样式很简单,没什么花样,符合文斓一贯的审美。   家啊,他也要有家了,许瑞溪把戒指贴在肚子上,闭上了眼。   有些迷茫,但并不害怕。   他们没有在医院等很久,许瑞溪一杯水还没喝完,楼梯口上来两个人。为首的男人身材高大,穿着一件黑色衬衫,胸前的扣子开了两颗,隔着薄薄的衣料,能看出内里雄健的肌肉线条。那人远远看见他们,迈着沉稳的步伐走了过来。   许瑞溪下意识拽住了文斓的手。   这男人长得十分具有侵略性,属于扔在人堆里能一眼吸引所有人眼球的那种,他的五官非常立体,鼻梁高挺,眼神深而沉,帅倒是帅,但气场太过强烈,莫名让许瑞溪感觉出了一丝威慑力。   文斓察觉许瑞溪有些紧张,嘴角勾起一抹笑,捏了捏他的手心。   “文总。”那男人走过来,对文斓低声说,“我欠你一个人情。”   许瑞溪扭头在两人之间巡睃。   竟然是认识的?   “卓老板言重了。”文斓淡淡一笑,“人在里面。”   卓老板抬脚便往病房里去,经过许瑞溪时,短暂地顿了下步子:“你家孩子?”   文斓含笑点了个头。   卓老板没有再说话,径直进了病房。   “走吧,”文斓拉住许瑞溪的手,“回家。”   “他……”许瑞溪一头雾水,“顾泠不要紧吗?”   “他在这里,你室友肯定不会有事。”   “他是谁?”   “卓勤,‘桃源’的老板。”文斓顿了顿,还是告诉了许瑞溪,“你以后看到他,可以礼貌些,但不用怕。”   “桃源”是A市有名的夜总会,文斓一提到这个,许瑞溪便猜出这人是做什么的了,他感到些许讶异,顾泠怎么会认识他?   离开前许瑞溪回了个头,正好瞥见卓勤关门的背影,心中一惊,他不就是越野车后座上那个男人吗?   两个人走到楼下,文斓正要去开车,许瑞溪的肚子惨烈地叫了一声。   “饿了?”文斓好笑。   许瑞溪脸都臊红了。他从早上出门到现在,就吃了两个包子,平常人都饿得够呛,别提此时他肚子里还揣着一个。   医院附近有不少汤粥养生餐馆,专门给病人补身体的,虽然夜已经深了,但大多都还开着。想到路上还得开小半个钟头,文斓没让他饿着回家,而是带着他去了一家汤馆,点了一份墨鱼汤和牛肉饼,把他喂饱了才塞进车里。   “先别睡。”文斓一边调整后视镜一边叮嘱,“医院不干净,先回去洗个澡。”   “嗯。”许瑞溪其实没有吃太多,但胃顶得厉害,他怕自己吐出来,只好把车窗开了条缝,脑袋趴着窗沿看外面的风景。   车子还没开出停车场,迎面来了一辆依维柯横在路中间,几个护士同时从大楼里出来,护着卓勤把一个年轻人抱了上去。   “顾泠。”许瑞溪微怔。   文斓侧头一瞥,皱了下眉,按下车窗:“去哪儿?”   “B院。”卓勤沉声说,眼睛紧盯着车上的顾泠,目光里竟然有那么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像是愤怒,又像是心疼。   文斓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片刻后让许瑞溪从车内抽了张名片给他,递给卓勤:“那儿的院长我熟,你找他帮忙,省事。”   卓勤这才把目光转过来,接过名片,对文斓点了点头:“谢了。”   卓勤也不是个话多的,等护士把人安置好了,自己也开门上了车,一行人很快浩浩荡荡地走了。   “B院?”许瑞溪重复道。   “嗯。”   许瑞溪倏地握紧了手心——B院是一家专科医院,他之前两次产检就是在那里做的。中心医院已经是本市最好的医院,为什么好好地要把人转去B院?这里面发生了什么,简直不言而喻。   一瞬间许瑞溪联想到了很多东西,为什么顾泠性格这么冷淡,为什么他排斥与别人过多接触,又为什么没有父母,现在看来……似乎一切都有了解释。   “想什么?”文斓出声打断了他的思路。   许瑞溪扭头看着文斓的侧颜,问:“卓老板既然这么心疼,为什么又要那样对待他呢?”   文斓有些意外许瑞溪竟然能看出来,开口道:“不是每个人都知道怎么正确地表达。”   许瑞溪似懂非懂,小声说:“我好幸运啊。”   “我遇到您之前都不知道自己……是那种体质,我一直以为我是正常人,和同学相处的时候,也从来没觉得自己不一样。”许瑞溪说,“如果我一开始就知道的话,情况可能会更糟糕吧。”   文斓单手开车,另一手在他脑袋上摸了一下:“你是正常人,现在也是。”   许瑞溪在他手心蹭了蹭:“因为我遇到的是您。”   12.   领证结婚这种事,换做两个月前,许瑞溪是绝不相信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然而事实是,他现在站在婚姻登记处的门口,紧张地整理着衣领,手心的汗出了一层又一层。   “来,新人过来拍个照。”   文斓领着许瑞溪过去,帮他把越理越乱的领带系好,笑了笑:“怕什么?后悔了?”   许瑞溪的耳尖红透了,如实道:“我……有些紧张。”   “应该的。”文斓握紧他的手,顿了顿说,“我也紧张。”   许瑞溪微怔,抬头去看文斓。   文斓有一双很迷人的眼睛,灯光熏染下,高挺的鼻梁仿佛自带柔光,此时他的睫毛因为光源颤动了两下,看得许瑞溪一阵心动。   “来,靠近一点,看镜头,一、二、三——咔嚓!”   领完证出来,许瑞溪拿着自己那张结婚证,盯着上面的照片,整个人都是懵的,他们这就是……合法夫夫了?   周围像他这样的人显然不在少数,有两对刚领完证的小夫妻站在门口和门头合影,纪念这神圣的一刻。   “要照吗?”文斓保持着微笑,在一旁耐心地等着。   许瑞溪看了眼不远处的小夫妻,摇了摇头。   文斓笑了一下,拉着他走到那对小夫妻身边:“帮我们也照一张吧。”   女孩儿转过身,吃惊地看着他俩:“你们也是……?”   “这是我爱人。”文斓说。   文斓的话说得无比自然,却让许瑞溪心中一跳,原本热度就没下去的脸更红了。   女孩儿笑开了:“好啊,你们快站一起。”   文斓比许瑞溪高了大半个头,微微弯下腰,将许瑞溪搂进怀里。   女孩儿兴奋地连拍了三四张,又指挥他们道:“快,亲一个亲一个。”   拍照的整个过程,许瑞溪僵直了没敢动,听到女孩儿说亲一个,更是紧张得手足无措,扭头去看文斓。文斓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似的,安抚性地握住他的手背,在他嘴角上蜻蜓点水般地吻了一下。   头一次被人当众亲吻,许瑞溪羞得头都抬不起来了。嘴唇上的温度热热的,许瑞溪惊奇之余,忍不住想,原来文斓的嘴唇是这么柔软的,很好咬的样子。   拍完照,两个人都饿了,文斓原本想带许瑞溪去附近一家新开的料理店,后来怕许瑞溪吃不惯生的,绕了一圈决定还是回家。   一大早就出门,一直忙到现在,还没等到家,许瑞溪就靠在车座上睡着了,脸上有着浓浓的倦意。   下车时,小周正犯难,文斓走下来,直接伸手一个横抱,轻松将人抱进了屋。   “不吃饭了吗?”文姨问。   “让他睡吧。”说着,抱着许瑞溪上楼。   文姨注意到两个人的新戒指,露出笑意:“好的……”   许瑞溪睡的是文斓以前的一间卧室,有一次他不慎用烟头把地毯给烧了角,屋子里一股怪味,怎么都散不尽,便搬去了隔壁。后来房间修复完毕,他嫌麻烦,就没有再搬回来。   房间很宽敞,还保留着一间主卧该有的规格,文斓小心地把许瑞溪放在床上,刚要给他盖被子,许瑞溪打了个滚,自己钻进了被子里,只露出半个脑袋。   文斓站在原地,在房间里环视一圈,陷入深思。   下午,许瑞溪刚睡醒,院子外来了很多人,吵吵嚷嚷的,好不热闹。   “怎么了?”他揉着眼下楼,看见小周正在屋外指挥工人们搬卸家具。   “吵到你了?”小周扭头,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已经让他们小点儿声了。”   “没有没有,我本来就睡好了。”许瑞溪让开位置,让工人们把东西抬进去,“这是……文先生买的吗?”   “是的,”小周道,“本来是要重新装修的,考虑到你的身体状况,现在就只换些家具,简陋了点,别介意。”   许瑞溪忙道:“现在的就很好啊,我一个人睡完全足够了。”   小周愣了一下,笑出了声:“你傻啊……”   许瑞溪一头雾水,见文斓拿着一份文件从书房走出来,叫了他一声:“文先生。”   文斓把文件递给小周,揉了把许瑞溪的头发:“去吃点东西。”   文姨怕他饿着,食物几乎是一直温着的,许瑞溪才睡醒没什么食欲,小口小口地吃了些粥,转头又去马桶边吐了个干净。   他这两天反应很大,吃点儿东西就吐,喝水也吐,早晨起来刷牙都不敢太往里。几天下来,好不容易养起来的一点肉又迅速地消瘦了下去,原先许瑞溪看到书里提到的那些反应,他还暗自庆幸自己没有,没想到时候到了他也一样。   文斓听到声音,走进来,递给他一块毛巾,安抚性地替他拍背。   “谢谢。”许瑞溪吐得眼眶都红了,把整张脸埋进毛巾里。   文斓摸到他后背上出了一层汗:“要不要洗个澡?”   许瑞溪只是摇头,整个人脱力地往一边倒。   文斓伸手把他抱进怀里,柔声说:“是不是很辛苦?忍一忍,过了这个阶段就好了。”   许瑞溪抵在他胸口,紧紧抿着唇:“嗯。”   晚上,许瑞溪勉强喝下去一碗酸汤,文斓走过来,把一个厚厚的册子递给他:“看看这个。”   “这是……”   “国内几家知名婚庆公司,你看看哪个好,选一家。”   许瑞溪手指一抖,脸色苍白道:“婚庆?”   “怎么?”   是啊,国内的传统不就是结婚领证,然后办婚宴邀请亲友吗?许瑞溪都差点儿忘了。   “文先生……”   文斓注视着他。   许瑞溪看向文斓,憋了半天才小声说:“这个婚宴,我可以不办吗?”   他极少提什么要求,文斓被勾起了兴趣:“你说说理由。”   可惜许瑞溪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出一个正当理由来。   “你是觉得,无法面对你的同学和朋友?”文斓猜测。   许瑞溪认真地思考着,脸色十分纠结。   文斓心中了然:“没事,也好,等孩子出世了再办吧。”   许瑞溪松了口气,看文斓还在盯着婚礼册子出神,顿时愧疚感上来了,改口说:“要办也可以,我就是随便说说。”   文斓看着他,笑了:“不急。”   许瑞溪想了想,学文斓上次一样拿出纸笔:“那我也给您打个欠条吧。”   两个人日子还没开始过,先互相交换了一个欠条,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晚上,文斓帮许瑞溪洗澡。热水冲下来,浴室里热气蒸腾,文斓从背后抱着许瑞溪,轻轻脱掉了他的浴巾。   头一次坦诚相见,许瑞溪羞红了脸。   虽然在法律上说,他们已经是夫夫,做什么都不奇怪,但想到肚子里还带了一个,许瑞溪对于接下来的事总有些排斥和不安。   文斓的手很大,从侧腰一路抚摸下来,引得许瑞溪阵阵战栗。   “好像能看见一点了。”最后,文斓的手停留在小腹的位置。   那里仔细去看,能看见一丝微小的隆起,如果不是亲眼在医院看到,实在让人很难相信,里面躺着一颗正在快速发育的小豆子。   “嗯……”许瑞溪也低头去看,文斓的大手就覆盖在他的小腹上,小幅度地抚摸着,带了一丝安抚的意味,他忽然有种奇异的感觉,文斓是在跟这小东西打招呼吗?   男性的身体没有女性那么柔软,体形的变化也不如女性那么明显,一般要到四个月才会看得出明显变化,现在还有点早。   两个人盯着肚皮看了一会儿,文斓便开了花洒,给他洗澡。   许瑞溪一直乖乖配合他的动作,没说话,吹头发时,他在垃圾桶里看见一只泡水的烟头,说:“好久没见您抽烟了。”   “嗯,烟对你和孩子都不好。”   许瑞溪看着文斓的侧脸,心想,文斓是真的很看中这个孩子吧。   13.   顾泠的事许瑞溪没有去关心后续,毕竟涉及个人隐私,当初在医院,文斓便没有去打听顾泠的病情,而是直接通知了“家属”,现在他同样认为还是不要去打扰得好。   领证之后几天,文斓都没有去工作,除了陪许瑞溪去医院做了一次检查,一直没有出门,连电话都没响过一个。   许瑞溪也是这时候才知道,文斓其实有两个手机号码,一个对公,用来处理工作上的事和一般的人际关系,由小周保管。另一个是私人号码,只有少数几个关系密切的亲人朋友才知道。   而最开始文斓给他的那张名片上,写的是私人号码。   许瑞溪不敢说这个举措代表了什么,但至少可以证明,一开始文斓对于他的出现,并不是排斥的。   离贷款还款日越来越近,许瑞溪有些着急,之前的兼职单他反复看了好几遍,里面大多数工作都是需要外出的,少数几个可以在家工作的,譬如打字员和绘图师之类,也都需要相当的技术能力。最后思来想去,他挑了一个手写的工作,给一家婚庆公司做手抄,写一份一块钱。   虽然收入不高,但好在是当天结算,许瑞溪算好了,他一天抄一百份,加上之前还剩下的存款,刚好可以把钱还上。可惜理想美好,现实却骨感,写了两天之后他便发现,对方对手写的质量要求很高,不能错漏,字迹还得清晰优美,这导致他速度根本快不起来,一天写个三十份就头晕脑胀了。   再加上文斓最近在家,他不能太明目张胆,怕被文斓查问。他也不是没想过找文斓帮忙,文斓肯定不会吝啬这点钱,但许瑞溪并不想那么做,毕竟只有八千块钱而已,本身也不是一件很难办的事,他觉得自己应该先努力看看。   白天写了一天,晚饭的时候,文姨做了道醋溜鱼,许瑞溪很喜欢吃,难得吃了一大碗米饭。   “天天都这样就好了。”文斓笑道,给他夹菜。   “以前学校也有这个菜,不过太贵了,而且没有文姨做得好吃。”许瑞溪说。   “嗯,以后天天让文姨给你做。”   说到这个,许瑞溪见缝插针地问:“医生说,过了这个月可以适当活动活动了,我到时候,可以去上班吗?”   “上班?”文斓没想到许瑞溪还存了这样的念头,好笑道,“不辛苦吗?”   许瑞溪摇头,他从小就吃惯了苦,并不觉怀孕上班有什么,反而是这样养尊处优的生活,让他没有安全感。再说那么多职业女性都能做到,他又不比谁娇贵,有什么资格天天赖在家里当米虫。当然……最重要的是,他现在需要收入。   “到时候看情况。”文斓只说。   吃完饭,许瑞溪坐在凳子上看食谱写东西,文斓在一旁看财经杂志,两个人各忙各的,互不打扰,倒是分外惬意。看了没一会儿,文斓的手机响了,他以为是小周,看也没看就按下了接听键。   “文斓……”外音里是一道清亮的女声。   文斓目光移到手机上,微微皱了下眉。   “好久没见你啦,你最近干吗呢,在国内吗?我昨天刚回国——”   客厅里,腻人的声音突兀地被切换进了手机听筒里,文斓拿着手机去了阳台。   许瑞溪保持着埋头看书的动作,直到文斓消失在走廊里,才抬起头。这段时间以来,两个人虽然兴趣爱好都不同,但日常相处还算和谐。无论是工作上的事,还是家里的事,文斓接电话从来不避讳许瑞溪,这还是头一次。   电话那头的女声一听就不是工作上的关系,与文斓相熟的几个亲戚,许瑞溪基本上也都知道了,那会是谁呢?   过了没一会儿,文斓拿着手机回来了,脸上看不出情绪。   许瑞溪以为他会解释些什么,文斓看了他一眼,却只说了句“休息吧”,便带着他一起上了楼。   之后的几天,文斓变得很忙,每天一大早就出去,经常到深夜才回来。有一天晚上,许瑞溪抄东西抄到半夜,口渴出去喝水,正好撞见文斓在门口换鞋。   “这么晚啊?”许瑞溪说,“吃饭了吗?”   “吃过了,”文斓走过来,摸了摸他的头发,“怎么还不睡?”   “晚上吃咸了,起来喝点水。”两个人侧身而过,许瑞溪闻到文斓身上有一股香水味,他微微一愣,怔在原地。   “怎么?”文斓见他表情不对。   “没……没什么,我上去睡觉了。”许瑞溪落荒而逃。   文斓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稍一低头,也闻到了那股味道,皱了皱眉。   紧跟着上楼,许瑞溪的房门已经关了。   文斓在门口敲了敲:“小溪?”   里面没人应,他想了想,推门进去。   房间里只开了一盏壁灯,床上的人整个埋进了被子里,一副抗拒交流的模样。文斓好几次想开口,最后又放弃了,只说:“好好休息,别多想。”   床上没反应,像是睡着了,文斓只好作罢,转身离开时,他瞟到书桌上放了一叠红色卡片,拿起来瞅了一眼。   这是一份民国婚书,全篇手写,非常漂亮的正楷字,他认出这是许瑞溪的字。   他目光沉了沉,但什么也没说,把东西放回了原处,离开了房间。   月底惯例要去医院做检查,小周一早就等在门口,文斓去书房拿上次检查的资料,许瑞溪在车上等他。   “周先生,你每天都和文斓在一起吗?”许瑞溪看着窗外问。   “嗯?”小周笑了笑,“你不用叫我周先生,跟文总一样,叫我小周就行了。是的,文总工作忙,基本上都是我帮他开车。”   “嗯……那他最近,很忙吧。”许瑞溪小声问,似乎显得很不好意思。   小周点点头:“是啊,最近公司和邱家有个合作,已经到了紧要关头,但是出了点状况,文总正在四处跑关系。”   “邱家?”   “你还不知道吧,就是那个做进出口贸易的邱家,文耀一直和他们有合作,之前的几年都挺好的,但是今年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对我们的态度变得很微妙,文总为这件事烦了好几天了。”   许瑞溪愣愣地说:“那我能帮他做些什么吗?”   “嗨,你把身体养好,就是对他最大的支持了——哎,文总来了。”   男性孕期需要做的检查比女性更多,文斓很有耐心,每一次都坚持陪他来,并一起等到做完再送他回去。相比于走廊外那一排独自来做检查的孕夫,许瑞溪实在是幸福许多。   “指标不合格,怎么,最近没休息好吗?”医生看完结果,抬了抬眼镜的镜片。   “我……这有影响吗?”   “当然有影响,”医生道,“大人天天劳累,小孩子也会感到不舒服,严重的话,还会影响孩子发育。”   见许瑞溪一下子就紧张起来了,医生咳了一声,又说:“孕期受激素影响,情绪是会敏感些,容易失眠,但是要注意调节,都要当爸爸了,有什么想不开的先放一边去,没什么大不了的。”   说完,他看了眼身后的文斓:“丈夫也要注意疏导。”   文斓点头。   从医院出来,许瑞溪一直魂不守舍,文斓把他的手握进手心,问:“怎么了,最近在想什么?”   “没什么。”许瑞溪低着头,“有点想家吧。”   文斓想了想:“我们给奶奶打个电话?”   “奶奶家里没有电话。”说到奶奶,许瑞溪不知道怎么,眼眶有些泛酸。   “没事,我找人帮忙。”文斓见状,忙把许瑞溪按进怀里,“别哭。”   许瑞溪本来不想哭的,听到文斓这么安慰他,反而所有的委屈一下子上来了,埋在他肩膀上,无声地掉眼泪。   文斓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感受,怀里这个人真的很乖,很懂事,一直安心地跟在他身后,从不给他添麻烦。仔细一想,许瑞溪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有着大好的前途,本可以找份稳定的工作,谈个正常的恋爱,带着女朋友高高兴兴地回老家探望老人,就这样结婚生子,一辈子都不会发现自己身体的异样。但是如今因为自己的差错,导致他不得不放弃工作,放弃社交,待在家里大门不出,冒着没命的风险替他孕育孩子。   文斓忽然觉得自己很自私,他的确没有尽到一个丈夫该有的责任,他甚至连安全感都没有给过他。   “对不起……”文斓亲吻着他的发旋。   许瑞溪哭着哭着,渐渐睡了过去,文斓小心地将他抱进怀里,拿了张湿巾给他擦脸。   小周在前座动也不敢动,等到后座没什么声音了,才探出头,悄声问:“文总,现在走吗?”   文斓没答话,过了一会儿,他忽然问:“我记得你是去年结的婚?”   小周愣了一下:“是啊。”   “你和你妻子……”文斓措了一下辞,“是怎么相处的?”   这个问题把小周问懵了:“相处?夫妻嘛,还能怎么相处。”   对上文斓的眼神,小周一哆嗦,又迅速说:“爱她,呵护她,照顾她,替她解决生活中遇到的所有麻烦,满足她的一切物质需求,从身到心保持对她的绝对忠诚。”   文斓眼里少见地露出迷茫的神情。   “文总啊,”小周挠头说,“您是不是……不知道怎么和小溪相处啊?虽然你们已经结了婚,但是你们两个没有感情基础,之所以在一起,全是因为这个孩子。现在真的住在一个屋檐下了,才发现,除了这个孩子之外,你们根本没有共同语言。”   文斓想了想,觉得他说得好像对,又好像不太对。   “其实我觉得解决问题很简单,主要还是看您是怎么想的,您是打算只要这个孩子,等他生了孩子就跟他离婚呢?还是打算这辈子就是他了?”   文斓皱眉:“当然不可能离婚,他是我孩子的另一个父亲。”   “那不就成了,你们俩是要过一辈子的,肯定是要有感情才行,您……您得爱他。”   文斓听罢,眼神更加迷茫了:“爱?”   “我觉得,小溪对您是有感觉的,”小周说,“他今天还问我您最近在忙什么,他能不能帮上忙呢,说明他还是很在乎您的,您得给他一点儿回应,这样你来我往,两个人渐渐有了互动,这不就有感情了。”   文斓若有所思,半晌,点了点头。   “还有,这是您让我查的,小溪的财务状况。”小周递过去一份资料,瞥了眼许瑞溪睡着的脸,感慨道,“这孩子啊,就是太懂事了,什么事总是想一个人扛。”   文斓大致一翻,心中了然,与他猜测的相差无几。   “要帮他还上吗?”小周问,“为了八千块钱这么为难自己,不划算。”   “不。”文斓却有更多的想法,沉吟道,“你去跟人事部的王经理打个招呼,在我办公室安排一个空缺。”   “您是想……”   “他想自己解决,这不是坏事。”文斓很淡地笑了一下,指腹在许瑞溪眉梢轻刮过,“换一个更健康的办法帮他吧,不要揠苗助长。”   14.   许瑞溪睡醒时,闻到房间里有一股淡淡的花香,他睁开眼,首先就看到床头上放着一束新鲜的茉莉花,上面还沾着露水。   这是他的房间,花是给谁的,不言而喻。   许瑞溪迟疑着把花捧在手里,低头嗅了又嗅,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收到花。   不是红玫瑰,也不是百合,而是一束小茉莉。   “喜欢吗?”   许瑞溪抬起头,见到文斓,腼腆地笑出来:“喜欢,好香。”   他的笑容总是很干净,和清新雅致的茉莉花意外地相配。   “下去吃点东西吧。”文斓说。   晚饭吃的酸菜鱼,文斓亲手下的厨,许瑞溪很惊讶他居然会做饭,而且厨艺还不错。   “最开始从文家搬出来的时候,都是自己做饭。”文斓解释,“后来接手公司,忙得顾不上,才请了文姨来帮忙。有段时间没做,手艺都生疏了,来,尝尝看。”   许瑞溪低头吃了一口,含着筷子点了点头:“好吃。”   文斓怀疑道:“真的?可别骗我。”   “真的,”许瑞溪怕他不信,自己夹了一小块鲜嫩的鱼肉,在汤里蘸了下,喂到文斓嘴边,“不信您吃。”   文斓的目光从他脸上落到鱼肉上,笑了笑。   “啊,对不起,我忘了换筷子。”许瑞溪窘迫地把筷子往回伸,却不料文斓一个低头,准确地把鱼肉叼走了。   “嗯……确实不错。”文斓眯着眼道,转头去做别的菜了。   许瑞溪愣在原地,盯着自己空空如也的筷子,呆了呆,红了耳尖。   晚饭后,文斓给了许瑞溪一个号码:“这是奶奶的号码,以后要是想她,可以直接给她打电话。”   “这是……您是怎么办到的?”   “老人家不知道怎么办理而已,我找人帮了忙,给她办了个座机放在客厅,你尽量挑她在家的时间打。”   许瑞溪感激得不知道说什么好,文斓揉了揉他的脸颊,又说:“这就感动了?还有别的呢。”   “嗯?”许瑞溪今天接收到的惊喜太多了,整个人都兴奋了起来。   “我给人事部打过招呼了,你要是愿意,下周就可以去上班。”文斓说,“但是有个条件,你原来的部门不能待了,那个要跑外勤,你身体承受不了。你得到我眼皮子底下来工作,我让他们给你专门隔出了一间办公室,就在我隔壁。”   “我……”许瑞溪长大了嘴巴,好半天才红着眼说,“谢谢你文斓。”   “没什么好谢的,”文斓揽住他,“是我的疏忽,忘了你也需要正常的社交,医生说你这段时间胡思乱想,是因为我吗?”   许瑞溪低着头,纠结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真的猜中,文斓感到意外:“为什么?”   说到这个,许瑞溪心里又难受起来:“您好像和一个女孩子走得很近,我害怕您反悔……”   文斓没想到许瑞溪居然想到那上面去了,凝眉道:“是因为那个电话,还有香水味?”   许瑞溪闷声点点头。   “你误会了,”文斓也不知道怎么跟许瑞溪解释,只说,“我没有跟那个人发生什么,你放心。”   见许瑞溪乖乖点头的模样,他又补充道:“我已经和你结了婚,就绝对不会反悔,以后不要这样想我,我会伤心的。”   许瑞溪错愕抬头,迎上文斓的一个额吻:“你啊,就是太乖了,平时什么都不说,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要什么呢?”   许瑞溪和之前文斓遇见的每一个人都不一样,那些人接近他,多少都带着目的,总是会在合适的时候,向他抛出自己的需求。他太习惯这种模式,以至于到了许瑞溪这里,这人不说,文斓也就没有往那方面去想过。   文斓有时候也很奇怪,在感情上他明明是个老手,但不知道为什么,每次面对许瑞溪的时候,他总有种无从下手的感觉。   他想来想去,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以往遇见的每一个人,他都是从陌生人开始,只有这个男孩子,在他尝试去接触之前,先冠了一个“孩子他爸”的身份。   盛夏已经过去,天气一天比一天凉,许瑞溪的孕吐渐渐缓解,胃口也慢慢好了不少,能吃下东西了。他的小腹逐渐开始隆起,幸好秋天来了,到时候用衣服一遮,也看不出什么。   晚上睡觉的时候,许瑞溪被子没有盖好,半夜腿抽筋。他疼得满头大汗,想弯腰去掰腿,又觉得肚子不舒服,浑身没力气,最后只好叫了文斓两声。   已经是深夜了,又隔着两道门,许瑞溪原本并不抱希望,想自己捱过去算了,没想到隔壁很快有了开门声,文斓穿着睡衣推门进来,问:“怎么了?”   “腿……腿疼。”   文斓开了盏床头灯,在床边坐下,拉过他的小腿轻轻揉了起来:“是这儿吗?”   许瑞溪点点头,冷汗从鬓发滑落下来。   文斓双手轻轻揉搓着,直到许瑞溪的脸色由白转为红。   “嗯……不疼了。”许瑞溪动了动腿。   文斓收了手,坐在床边待了会儿,看着许瑞溪。   “睡吧,我看着你睡。”文斓说。   “要不,”许瑞溪往旁边挪了挪,让出一个位置,用极小的声音说,“一起睡吧。”   文斓眼里有一丝犹豫,半晌点了点头:“也好。”   两个人结婚已经有一段日子,还未真正地同床共枕过,许瑞溪感觉到一股陌生又熟悉的气息就在自己身边,一开始还有些别扭。但不知道是不是孩子的关系,靠在文斓的臂膀里,他莫名觉得很安心,肚子也不难受了,很快适应下来。   文斓搂着他,一只手搭在他腰上,躺了一会儿,又滑到他小腹的位置摸了摸。   “好像又长大了些。”   “嗯。”幸好是晚上,看不见许瑞溪羞红的脸。   “它有动过吗?”   “还没有。”   “嗯。”文斓收回手,给两个人盖好薄被,“睡吧。”   15.   周一一大早,许瑞溪换上工作服,在镜子前照了照。   “明显吗?”许瑞溪问。   文斓笑了一下:“不明显,但是这样穿不难受吗?”   许瑞溪摸摸肚皮,露出为难的神情。   文斓从柜子里拿出一件黑色卫衣给他:“还是穿这个吧。”   许瑞溪看了看卫衣,又看了看身上的工作服:“可是大家都穿工作服。”   文斓不知道他对工作服竟然有这么大的执念,只好说:“那今天先穿一天,不舒服的话就换回来。”   “好。”许瑞溪认真地点头。   两个人坐着文斓的车去上班,一进大楼,前台的两个姑娘一眼就集中在了文斓身侧的许瑞溪身上。   这段日子里,公司忽然有了不少传言,说文斓与邱家小姐彻底闹掰,导致文耀集团和邱家的合作项目迟迟无法推进,而至于闹掰的原因,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眼下,文斓却在这关键时期带了个年轻男孩子来公司,还是一起坐车来的……这实在不由得员工们多想。   “你的位置在这儿,就在我隔壁。”到了二十六楼,小周率先开了门,指着一间用玻璃隔出来的办公位。   “这椅子也太大了,怎么跟你们的不一样?”许瑞溪望着那个超规格的老板椅目瞪口呆。   小周笑了笑:“这不是文总交待的吗,怕你坐久了不舒服,这个椅子可以躺下来,按这个按钮还可以按摩。”   “太夸张了,”许瑞溪如实道,“坐在这儿我都以为自己是老板,不是员工了。”   “你本来就是老板娘。”小周直笑,很快又觉得这话不妥,改口道,“没关系,你要是觉得不合适,回头我再给你换一个。”   许瑞溪怕麻烦他,想了想还是算了,反正这个楼层的员工不多,他这个位置又隐蔽,也没几个人能看见。   “笔记本给你,不过文总说,你没事最好少用,电脑有辐射,对孩子不好。”   “好的。”许瑞溪接过一台崭新的电脑,手指在光滑的边缘摸来摸去。   “茶水间在隔壁,厕所你就用文总办公室里间的,你不方便,别跟他们挤。”小周收拾好手上的东西,“我现在要去跟文总开个例会,你在这儿熟悉熟悉,还需要什么列个清单,一会儿我给你拿。”   “好的,谢谢你。”   小周挥挥手,拿上笔记本出去了。   办公室安静下来,许瑞溪兴奋地坐在椅子上,晃荡着双腿。   文斓给他安排的位置很好,桌边不远就是窗户,此时开了条细缝,能吹到一丝晨风。桌子很大,放上电脑后,还多出一大片空处。许瑞溪把电脑屏幕打开,没有开机,装模作样地打了几个字,又抬了抬并不存在的眼镜,学着文斓板起脸,说了句“文总,有什么指示吗”。   漆黑的屏幕里倒映出他的模样,许瑞溪瞥见,立刻不好意思地合上了屏幕。啊,真是太蠢了!   抽屉里放了些常规文具,许瑞溪把笔筒拿出来,拆了包装,放在桌子上,又拿了几只崭新的笔,一一放了进去。   做完这些,桌子上还是空了一大片。许瑞溪想了想,分别拿了几本书、一个马克杯、一打便利贴,还从文斓的桌上搬来一钵仙人球,全部放好之后,他这才觉得满意了,高兴地坐在椅子上扭来扭去。   文斓从玻璃缝隙里目睹了这一切,不由自主地笑出了声,握着门把手的手松了开来。   “资料不拿了吗?”   文斓摇头笑道:“算了,你去楼下重新打一份,别打扰他,让他自己乐一会儿吧。”   “好的。”   说是上班,其实文斓根本没给他派什么活儿干,一上午就让他给一份资料做了编码。尽管如此,许瑞溪还是做得非常认真,把每一页纸都叠得整整齐齐,还详细地做了一份目录放在最前页。   “做得不错,”文斓赞赏,“我这里最优秀的员工都没有你细致。”   “真的吗?”   “嗯。”文斓笑道,在扉页签好字,“拿到四楼交给资料室吧。”   “好的。”许瑞溪开心地接过。   等许瑞溪走了,小周才感慨:“小溪真的好高兴啊……”   “嗯,”文斓靠在椅子上,笑叹一声,“是应该让他早些来的。”   许瑞溪抱着文件到四楼,找到管理资料的科室,扫了一眼满满当当的资料架,看见一个年轻男人蹲在地上给资料打孔,敲了敲门:“请问……”   那男人回过头,一下子站了起来,脸上的表情惊疑不定:“许瑞溪?”   许瑞溪愣了会儿,才认出眼前这个满下巴胡子的男人是他的室友张宇星。   “你怎么在这儿?”两个人几乎同时问出口。   “我一直在这儿啊,之前不是跟你说了嘛。”张宇星扫了眼许瑞溪,“你也到文耀来了?你上次不是说你笔试都没过吗?”   许瑞溪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看到老同学,他还是非常高兴的,笑道:“可能是我运气好吧,后来他们给我打电话,让我来上班。”   张宇星怀疑地盯着他。   “你现在怎么样,”许瑞溪笑着上前与他攀谈,“我那天接到电话,本来想告诉你的,但是一直没打通你的电话。”   张宇星没好气地说:“我看你根本是不想联系我吧,后来那么多时间,你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   许瑞溪自认理亏,有些不好意思:“发生了一些事,我没顾得上……对不起啊。”   张宇星对他的事向来没兴趣,只问:“那你现在在哪个部门?”   “部门?”许瑞溪疑惑。   张宇星简直服气了,这傻子到底是怎么进的文耀?   “哪个部门你不知道啊?”张宇星差点翻白眼,一口气说,“三楼以下是后勤部,保安前台啊,食堂大婶,健身房管理员这些,四楼是资料室,五楼到二十楼依次是采购部、销售部、技术部、人事部、财务部……二十楼以上是管理层,你在哪一层?”   “二十六楼。”   “什么?!”   许瑞溪被吓了一跳:“怎么了?”   “你再说一遍,你在哪一层?”   “二……二十六啊……”   张宇星感觉自己仿佛被许瑞溪给耍了,冷笑道:“吹牛也不打个草稿啊,你知道二十六楼是谁的办公室吗?”   许瑞溪不解。   张宇星左右看了眼,确定没有其他人在场后,小声说:“文耀集团的总经理,文斓,你知道是谁吗?文耀的亲孙子,文士清的亲儿子,三代单传,他就在二十六楼。”   许瑞溪愣了愣,小声说:“他不是三代单传……他有好多兄弟姐妹的。”   “你知道个屁!”张宇星反驳他,“我爸的铁哥们儿以前给文士清开过车,他能不知道吗,我能进文耀上班就是托他的关系。”   许瑞溪哑然。   张宇星见许瑞溪低头不吭声了,这才顺了气:“你来找我干吗?”   许瑞溪迟疑地把手上的文件递给他:“这个给你。”   张宇星快速接过他手上的资料,翻到扉页,吃了一惊,那上面居然是文斓的签名。他不由重新打量了一下许瑞溪,收起资料问:“你的办公室到底在哪儿?”   “真的在……二十六楼,”许瑞溪小声说,“在一间玻璃房里。”   “玻璃房……”张宇星想到了什么,脸色白了。   “你怎么了?”许瑞溪见他不说话,生怕他下一秒又发脾气。不知道为什么,许瑞溪总感觉张宇星不大喜欢他,在学校的时候倒还好,有时候他有什么零食吃不完还会给他分一点,但自从毕业之后,张宇星对他来文耀工作这件事一直表现得很恼火。   许瑞溪不明白,他又没有抢张宇星的职位,两个人明明八竿子打不着,他为什么总是对自己抱有敌意呢。   “行吧,给我就行。”张宇星怪异地笑了笑,走过来撞了下许瑞溪的胸口,“你小子,看着傻兮兮的,其实还挺有心眼儿的嘛,这都混上总助的位置了,以后可要多罩着哥一点啊。”   许瑞溪动作慢了些,没躲过,胸口被结结实实地撞了一下,顿时后退了半步,抚住小腹。   张宇星扫了他一眼,心里闪过一丝异样,但没多想:“不好意思,劲儿大了点,撞疼了吧?”   幸好撞的不是肚子,许瑞溪后怕地连退了几步,感到喉管一阵发紧。知道这是要吐的前奏,慌忙退出了资料室:“我……我出来太久了,我先上去了。”   “哎,中午一起吃午饭啊,我在餐厅等你……”张宇星喊道。   等人已经进了电梯,张宇星摸出手机,把许瑞溪的号码从黑名单里调了出来。   16.   文斓正坐在桌前看文件,门外匆匆忙忙闯进来一个人,他抬起头,见许瑞溪捂着嘴,一脸惨白地往卫生间跑。   “慢点。”他叮嘱道。   他的办公室分了里外三层,外围是小周和许瑞溪的位置,中间办公,最里面还有一间带卫浴的卧室,供他中午和加班时休息。   文斓站起来,走了没两步,就听见里面传来呕吐的声音,他接了一杯清水敲门进去。   “咳咳……”许瑞溪扶着马桶,把早上吃的东西呕了个干净,整个人脱力地靠在墙壁上。   文斓将他扶起来,把水递给他:“漱漱口。”   许瑞溪吸了吸鼻子,乖乖照做。   文斓从一旁的架子上取了毛巾,给他擦干净脸:“难受吗?要不要躺一会儿?”   许瑞溪吐得眼眶湿润,摇了摇头:“对不起。”   “这有什么对不起的,倒是你,好像有些日子没吐了,今天怎么了?”   许瑞溪没好意思跟文斓提刚刚被人撞了一下的事情,怕明天就不让他来了,只说:“可能不太适应吧。”   文斓把他扶到床边:“这是我的床,你睡一会儿,等会儿叫你起来吃午饭。”   许瑞溪歪头,小声说:“哪有老板让员工工作时间睡觉的?”   “你现在不是我的员工,”文斓摸摸他的头发,用极具诱惑力的低沉嗓音说,“是我孩子的爸爸,听话,嗯?”   许瑞溪拗不过他,只好应了。   小卧室里没有睡衣,许瑞溪换了一件文斓的衬衣,衣服很宽大,一直遮到他腿根。   “别忘了叫我啊。”关门前,许瑞溪不忘说。   文斓帮他带上了门。   兴奋了一上午,一挨着枕头,许瑞溪的疲惫感顿时如洪水般袭来,很快陷入了深睡。   中午,小周从楼下打包了饭菜上来,左右没见着许瑞溪的人影:“人呢?”   文斓抬头看了眼:“你吃吧,他在睡。”   小周了然,把饭端去了茶水间。   不知道睡了多久,迷迷糊糊中,许瑞溪听到屋外有高跟鞋踩在地上的声音。   “我只是来送张邀请函,你不用这样板着脸吧。”一个熟悉的女声隔着门传进来。   许瑞溪听到这个声音,一下子清醒过来。这不是上次给文斓打电话的人吗?   他立刻竖起耳朵。   “公司的事是我爸的决定,他觉得我们耗的时间太久了,我今天来,其实也是想问问你的想法,你最近好像对我格外冷淡,怎么,有新欢了?”   “你过来只为这件事吗?”文斓声音放得很低。   “我就问问,你这么严肃干什么,”那女声里带了一丝笑意,“有新欢也没关系啊,我又不介意,男人嘛,我还不知道你。”   “邱露。”文斓的声音里满是警告。   “好吧好吧。”那声音的主人似乎是站了起来,“我走就是了。”   许瑞溪躺在床上,不知道为什么,明明隔着一道门,他却有种被人注视的感觉。   屋外有几秒钟的安静,过了一会儿,高跟鞋声朝这边踱了过来。   “我借你的洗手间补个妆。”   门就对着床,许瑞溪受了惊吓,忙把被子扯过来,盖住自己裸露的大腿。   门把手一阵松动,门却没有开,仿佛被人强行制止了。   邱露站在门前,盯着文斓横在门前的手腕,干笑了一声:“怎么?难不成里面有人?”   文斓没说话,办公室里安静得仿佛能听见呼吸声,就在两个人沉默对峙时,一门之隔的卧室里,突兀地传出一声东西摔落的轻响。   这声音不大,屋外的两个人却听得格外清晰。   邱露僵硬地松开手,直直地看着文斓,试图从他脸上看出一些端倪来。然而她失败了,文斓岿然不动地站着,半垂着眼,自始至终都没有露出任何表情,只是沉默地挡在门前。   “原来如此……”邱露失笑,接着转身,踩着高跟鞋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等人已经看不见,文斓这才敲了敲门,开门进去。   房间里,许瑞溪像只大粽子似的,用被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看见文斓进来,警惕地往他身后瞄了一眼。   “吓成这样?”文斓走上前,把许瑞溪捞出来,“出来,别闷坏了。”   “她是谁啊……”许瑞溪把被子扯开。   “是谁都不用怕,”文斓把他弄乱的头发整理好,“我们证都领过了,你怕什么?”   许瑞溪这才反应过来:“哦……”   “好了,起来洗个脸吃饭吧,你不饿,孩子也该饿了。”文斓弯腰把掉在地上的抱枕拿起来放好。   许瑞溪背对着他换衣服,红着脸说:“下次我去椅子上睡吧。”   文斓走到门边,试了试门锁:“不用,放心,不会再有人进来的。”   许瑞溪扭过头,见文斓始终低着头,眼神晦暗不明,不知道在盘算什么,那神情于他而言有些陌生。   下午,许瑞溪待在办公室里看了会儿书,快下班时,他接到了张宇星电话。   “中午说等你吃饭,你怎么没来?”   “对不起,我睡过了……”   “大中午的睡什么觉,晚上下班一起去喝酒啊。”   许瑞溪下意识看了眼玻璃那边的文斓:“嗯……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中午喊你吃饭你也不来,晚上喝酒又不去,怎么,现在成总助了,约你吃个饭都不行了?”   “不是的……我……”   文斓抬头扫了他一眼。   许瑞溪:“那你等等,我得请示一下文总。”   “你下班他还管你?”   许瑞溪不知道怎么跟他说,支支吾吾半天,张宇星没那个耐心听他解释,直接说了句“下班见”就把电话挂了。   “怎么了?”文斓问他。   许瑞溪揪着手指头:“张宇星约我下班一起去吃饭。”   “张宇星是谁?”   “是我大学同学,一个寝室的。”   “之前怎么没听你提过。”   许瑞溪想了想,把之前面试时遇到张宇星,到上午再次偶遇他的事情说了,唯独省略了被撞了一下的部分。   文斓听罢,眼中若有所思,问他:“你想去吗?”   “还好吧……”许瑞溪说不上来,他天生就不会拒绝人,和张宇星同寝室四年,帮他带饭也好,占座也好,洗衣服打水也好,只要对方开了口,他几乎从来没拒绝过。现在张宇星说要跟他吃饭,他自然无法说不。只是,本来是定好要跟文斓一起回家的,现在爽约,他同样做不到。   于是只好站在原地,左右为难着。   “那就去吧,是应该聚聚。”文斓看着他说。   “那您不要紧吗?您都让文姨给我准备晚饭了。”许瑞溪担忧地说,生怕文斓不高兴。   文斓笑了,在抽屉里翻了翻,拿出一叠代金券递给他:“聚餐可以,喝酒就免了,去西街那家料理店吧,那是我一个熟人开的。”   许瑞溪接过,上面是一家新开的日料店,离公司不远。   “吃完饭给我打电话,我让小周去接你。”   “谢谢你文先生。”   文斓只是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发。   17.   下班之前,小周把许瑞溪送到了日料店楼下。   “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自己注意。”文斓隔着车窗叮嘱。   “嗯。”   此时还不到吃饭时间,店里已经快坐满了,可见生意有多火爆。许瑞溪要了角落的位置,埋头仔细研究菜单。   文斓给的券不少,但许瑞溪节约惯了,还是比着两个人的食量点的菜。   “你用海鲜搭配柠檬水?”一个和悦的男声忽然在耳边响起。   许瑞溪怔然抬头,见一个身穿日式禅衣的年轻男人笑眯眯地弯腰看他,说话间,手上正随意地把玩着一串金刚。   “我们这里的麦芽苏打不错,你要不要试试?”那人干净又修长的手指点了点菜单上某个位置。   许瑞溪回过神来:“哦,好,谢谢。”   “点几个人的餐?我帮你看看菜单。”这人热情得过分。   “两个。”   “嗯……不错,这个蟹腿可以去掉,换成这个手握更好……”   许瑞溪偷偷瞟了他一眼。   他从没见过眉眼这么清澈的男人,皮肤白得近乎透明,微垂的眼睫毛又长又密,唇边挂着一丝笑意,气质干净得简直就像天上下凡来的。   “可以了。”禅衣男合上菜单,对不远处的服务员招招手。很快,女服务员走过来收走了菜单,给他上了杯热茶。   “用餐愉快,我的小先生。”男人专注地看着他,微微欠身后退开两步。   “你……”许瑞溪愣了片刻,还没找他问名字,那人含着笑转身离开了。   点完菜之后许瑞溪给张宇星打了个电话,得知地点,那头的人很是惊讶,但很快应承下来。   许瑞溪一边喝水一边等,没过一会儿,张宇星从门口进来了,后面还跟了好几个人,看工作服,应该也是文耀集团的。   “来来来,坐坐坐,”张宇星在许瑞溪不解的目光中招呼他们坐下,“给你们介绍一下啊,这是我铁兄弟,许瑞溪,大学四年同学兼室友,现在是文总的助理,怎么样,牛逼吧。”   “你好你好……”几个人一听,纷纷伸手要和许瑞溪握手。   “你……你们好……”许瑞溪不习惯和陌生人有肢体接触,硬着头皮伸了手。   几个人围着桌子坐了一圈,还让服务员加了两个凳子。   “这儿可不便宜,听说一盘豆腐卖一百多。哎,服务员,咱们什么时候上菜啊。”张宇星嚷道。   身穿和服的女服务员过来扫了眼,轻声问许瑞溪:“要加菜吗先生?”   许瑞溪紧张地点了头。   “稍等。”   等服务员走远了,张宇星和几个员工才从她身上收回视线:“这里的妞儿不错,你看那身段,啧啧……”   几个人低头不知交换了什么话语,都耸着肩膀窃笑起来,引得隔壁桌的外国人频频回头。   许瑞溪加入不到他们的话题中,只好干坐着埋头喝茶。   他心里已经有些后悔了,早知道是这么多人一起吃饭,他就不来了,他本来就不擅长应付陌生人。   服务员拿着菜单过来,许瑞溪礼貌起见,递给了张宇星:“菜可能不够,我也不知道你们爱吃什么,你们点吧。”   “你请客啊?”   许瑞溪不好意思地“嗯”了一声。   张宇星望着许瑞溪笑了笑:“几个月不见,你变化还挺大的,这种店,换做以前,就是把你卖了你也不敢进来吧。”   “我……”许瑞溪不知道怎么接话。   旁边一个胖胖的职员插了话:“不至于吧,许助理现在可以说是飞黄腾达了,一家日料店算什么。”   张宇星嗤笑:“那是你们不知道他以前有多节省。咱们入校的时候不都军训吗,学校给发了双军旅鞋,一般人军训完都扔了,就他一个人,硬是穿了四年,最后底子都裂成三段了还舍不得扔呢。”   “啧,那还真是挺节省的……”   “还有啊,我每次跟他去食堂吃饭……”   张宇星说得唾沫横飞,丝毫没有注意到许瑞溪脸都涨红了,直到服务员来上菜,这才止住了话头,招呼大家吃菜。   “不管怎么说,咱们小许现在是混出头了,”张宇星亲密地拍了拍许瑞溪的肩膀,“往后大家就是兄弟,有什么事可得互相罩着点儿啊,来来来,吃菜,都别客气。”   许瑞溪面红耳赤,全程垂着头一言不发。   不远处,禅衣男似笑非笑地朝这边瞥了眼,又低头继续玩手机。   一顿饭吃得不尴不尬,快散席时,一桌人洗手的洗手,开车的开车,转眼间只剩下了许瑞溪和张宇星。   “要买单吗先生?”服务员走过来。   许瑞溪点点头。   这里的菜味道的确不错,尤其是里面的一道炸小鱼,不知道是什么鱼,裹上薄薄的面粉,炸得金黄酥脆,配上秘制酱汁,一口一个,根本就停不下来。许瑞溪看着没吃完的小半盘炸鱼,恋恋不舍地擦干净手,想了想问:“这些炸小鱼,我可以打包回去吗?”   “当然可以。”   “都吃成这样了,还打包呢。”张宇星嫌弃道。   许瑞溪一想也是,其实他并不是嘴馋,而是想给文斓带一份回去,这个鱼真的很好吃,他想让文斓也尝尝。   服务员看出了他的想法,趁机推荐说:“我们可以给您重新做一份用保鲜盒打包,很快,还可以打八八折哦。”   “那好吧。”   结账时,服务员一算,一顿饭赫然吃了四千多块,听到数字时,许瑞溪以为自己听错了,连着问了两遍。张宇星打着饱隔站起来,拦住服务员,嚷道:“我来我来,别收他的钱。”   许瑞溪刚要说他有代金券,张宇星双手在裤兜一模,脸色大变:“妈的,我钱包呢?”   “还是我来吧。”许瑞溪忙道。   “没事没事,我找找,出门还带了呢,别是掉车上了。”   许瑞溪已经把代金券拿出来了,服务员一数,还差一千多块钱。许瑞溪迟疑了下,从包里拿出自己的卡递了过去。   这是他准备还贷款的钱,许瑞溪一直攒着,从来没用过。文斓给他的券挺多的,两个人吃饭完全足够了,只是没想到临时多了这么多人,大大超出了预算。   “哎哟,找着了。”张宇星这时终于把钱包摸出来了,对着服务员大喊,“刷我的刷我的。”   “您好先生,已经付款成功,请收好您的卡。”服务员直接无视了张宇星。   张宇星的目光落在许瑞溪的那张卡上:“你每个月工资多少啊?”   许瑞溪把卡悉心收好:“我也不知道,文先生没说过。”   张宇星怀疑地看着他:“不可能吧,那你怎么签的合同,咱俩什么关系,至于这点事还要瞒着我吗?”   许瑞溪总感觉张宇星的目光让他不太舒服,加上他是真的不知道,便没有答话。   四千多块,对于许瑞溪来说几乎是天价了,张宇星看出了他的心疼,搭上他的肩膀:“嗨,职场就是这样,可不比咱在学校,这就是人脉投资啊,以后都会赚回来的,目光放长远一点儿,啊?”   话虽这么说,等张宇星一走,许瑞溪对着长长的机打小票,还是控制不住地感到了强烈的后悔和难受,这顿饭都赶上他以往大半年的生活费了。   手机响了起来。   “结束了吗?”是文斓的声音。   “嗯。”   “下来吧,我在路口。”   许瑞溪贴着落地窗一看,果不其然看见文斓的车停在那里。   正要出门,禅衣男从木门里出来,笑道:“这就走了?”   许瑞溪闷声点头。   “下次再来啊。”禅衣男挥挥手,笑得更开心了。   许瑞溪奇怪地看着他,盯着机打小票,心说下次肯定不会再来了。   下了楼,远远看见文斓穿着一身修长的黑风衣靠着车门等他,他的心忽然加速跳动了起来,快步走过去。   “您怎么来了?”许瑞溪声音里的低落一扫而空。   “路过,正好来接你。”文斓是自己开车来的,许瑞溪注意到他脚边有好几根烟头。   这里是商业区,对面的大楼上有块巨大的电子荧幕,一路过来,映得许瑞溪的眼睛亮亮的。   “走吧。”文斓望着他淡淡笑了下,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车门一关,很容易闻到香味,文斓给许瑞溪系好安全带,看着他手上的打包盒,问:“买的什么?”   “炸小鱼。”许瑞溪摸了摸盒子,还是烫的,“嗯……这个很好吃,我就打包了一份……给你尝尝。”   文斓好笑,凑到他面前:“我是猫吗?”   两个人隔得太近,差点亲上,许瑞溪退开了一些,睫毛垂下来:“没有啊,这个猫……这个鱼很好吃的,酥酥的,很香。”   文斓把车开出去:“可我手上没空。”   许瑞溪看了他一眼,低头拆了盒子,捏住一只小鱼的尾巴喂给旁边的大猫:“尝尝看?”   大猫眯起眼,一下子把小鱼叼走了,点点头:“嗯,猫先生爱吃。”   许瑞溪偷偷看着他,心想,好吧,原谅它四千块了。   18.   回到家,文斓察觉许瑞溪的情绪一直很低落,虽然他一直在笑,但在文斓看来,那瞪圆眼睛抱着食盒的模样,简直就像一只强打起精神的睡鼠。   睡前,文斓给这只睡鼠洗澡。   其实许瑞溪早就学会用浴室的热水系统了,文斓怕他摔着,每次都会跟进来帮忙。   许瑞溪泡在热水里,把晚上吃饭时的事跟文斓说了,看得出来,头一次自己出去吃饭点单,他还是非常新鲜的,除了在说到结账付钱的时候——   “怎么不说了?”文斓问。   许瑞溪缩成一团,摇摇头。   每次文斓要抚摸他的肚子,许瑞溪虽然害羞,但都会乖乖敞开肚皮给他摸,今天也不例外,文斓深深地感觉到自己可能是完蛋了,他第一次知道摸肚子原来会上瘾。最近天气转凉,文斓没敢耽搁太久,怕人着凉,洗干净拿毛巾一包,直接叼床上去了。   洗完澡吹好毛,这只睡鼠还没缓过神来,文斓拨弄了下他蓬松的头发,好笑道:“怎么了?”   许瑞溪扭过头,无辜地望向文斓。   文斓在心里默默叹了一声,递给许瑞溪一个抱枕,放缓了声音:“下次他再约你,你还去吗?”   许瑞溪摇头:“我今天……本来也不是很想去的。”   “不想去,又为什么要去呢?”   “我怕不去,他不高兴。”   文斓的语气颇有些语重心长:“那你今天,花钱请他和他的朋友吃饭,你觉得他们会高兴,会喜欢你吗?”   许瑞溪抬头,完全没注意到文斓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我……不知道。”接着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涨红了脸,“不会吧。”   “这就是了。”文斓说,“那我们换一换,如果你是请我吃饭,我会高兴吗?”   许瑞溪微微一愣。   文斓没等他回答,直接说:“猫先生会很高兴,你知道为什么吗?”   “可我今天明明爽了你的约。”许瑞溪小声说。   “所以……”文斓柔声说,“喜欢你的人,不会因为你拒绝他一顿饭就厌恶你,不喜欢你的人,你再怎么顺着他,也不会改变他对你的看法。好了,休息吧,我明天要出趟差,早上就不叫你了。”   许瑞溪本来还沉浸在文斓的话里,一时没反应过来:“出差?”   “嗯,去两周。”   这段日子朝夕相处,许瑞溪已经习惯了文斓随时随地在身边,忽然听他说要走,一时找不到北,茫然地问:“远吗?”   “澳洲。”文斓见他这副表情,笑了笑,“怎么,舍不得?”   许瑞溪:“就是……挺意外的。”   “你在家好好吃饭,乖乖听医生的,等我回来陪你去做检查。”   许瑞溪低低地应了,文斓摸了下他的头。   第二天许瑞溪醒来的时候,文斓已经走了,走时也没有叫他。他给文斓打了电话,那头显示关机,多半已经登机了。   他收拾好自己下楼,看见小周在餐桌前吃文姨做的奶黄包。   “你没有跟文先生一起去吗?”许瑞溪意外。   “没有,文总带了别人,让我接送你。”   许瑞溪不想让人多等,赶紧吃完早饭,跟小周一起去了公司。   不知道是不是文斓不在,许瑞溪总觉得干什么都提不起劲来,翻书的时候还把水杯打翻了。   文斓卧室里有备换的衣服,许瑞溪把打湿的衬衣脱下来,用袋子包好,换了件浅色的短袖。不穿外套的时候,肚子那里还是能看出弧度的,不过并不明显,如果他再胖一些,看起来会有点像小肚腩。   拿着外套出卧室,刚带上门,迎面就碰到了一个穿着红色高跟鞋的女人,对方拿着一个礼盒,站在办公室门口,诧异地看着他。   许瑞溪下意识用外套遮住了肚子:“您好?”   那女人在他身上来回打量了一阵,皱起眉:“我找文斓。”   这声音非常熟悉,许瑞溪已经是第三次听到了,没记错的话,这女人应该叫邱露。   “他……出差去了。”   邱露再次皱了眉:“他没告诉我。”   “他今天早上才走的。”许瑞溪解释说,“您……找他有什么事吗?”   邱露听见这话,不咸不淡地笑了一声:“我找他还需要理由吗?”   许瑞溪不知道该怎么答话,手足无措地站着。   “你是谁?”邱露盯着他。   “我叫许瑞溪,是文总的……助理。”不知道为什么,许瑞溪总觉得邱露的目光非常犀利,似乎早已将他看穿。   果然,邱露闻言,轻蔑一笑,重复道:“助理?”   说着,她兀自走了两步,像这屋子的主人一样,在沙发上坐下来:“上次在卧室里的人,就是你吧?”   许瑞溪紧张地拽紧了手中的外套。   这么一动,外套的袖子歪了歪,露出略微隆起的小腹。邱露的目光落在上面,许久,瞳孔微微睁大了:“你……”   许瑞溪与她对视一眼,连忙遮严实了。   身为女人,邱露自然一眼就看出了那不自然的弧度,加上许瑞溪手足无措的表情,她几乎是立刻就猜出了这是怎么回事,顿时如遭雷劈。   “你……你怀孕了?”邱露满脸惊诧,一下子站了起来。   许瑞溪知道瞒不过,只好红着耳朵点了点头。   邱露脸都僵硬了,失神地后退了好几步,许久才反应过来,急问:“是他的?”   这个“他”指的是谁不言而喻,许瑞溪向来不会骗人,头都快低到地板缝隙里去了:“嗯。”   邱露不可置信地捂着嘴,好半天才缓过神来:“难怪……”   “邱……小姐……”许瑞溪担忧地看着她。   邱露将鬓发绕到耳后,很快将自己的仪容整理好,看了眼许瑞溪,用尽量平静的声音说:“没事。”   说完,她迅速踩着高跟鞋出去了,走到门口,又折回来把手上的盒子放到文斓的办公桌上:“他明天生日,我来给他送这个,你……你坐吧,别站着。”   许瑞溪看着她挺直了背埋头走出去,总觉得很不安。   邱露离开没一会儿,小周上来了,一进门就急着问:“刚刚邱小姐是不是来了?她没为难你吧?”   许瑞溪摇头:“没有,但是她知道我……我的情况了,怎么办?”   小周愣了一会儿,说:“没事,知道反而是好事,没为难你就好,哎,吓死我了,我就下去那么一会儿,她就上来了。”   许瑞溪依然很担心:“如果被大家知道,会不会给文先生带来麻烦?”   “没事,不会的,”小周说,“不放心的话晚上你给文总打个电话吧。”   许瑞溪的目光落到文斓办公桌上的那个小盒子上,点了点头。   文斓处理了些公事,晚上十点才到酒店,刚开机,许瑞溪的电话就来了。   算起来,这还是许瑞溪第一次主动给他打电话,他按下接听键:“还没睡?”   “文先生……”许瑞溪声音哑哑的,显然早就困了,“你到住处了吗?”   “嗯。”文斓听出他声音里浓浓的倦意,“怎么了?”   “生日快乐。”   文斓笑了:“谢谢,你怎么知道的?”   “今天,办公室有人来了,送了一个礼物给你,她告诉我的。”   文斓一听:“邱露?”   许瑞溪应了,把白天发生的事跟他说了一遍,担忧地问:“如果大家都知道了,会不会影响到你啊?”   “没事,我本来也打算这次回去后和她谈谈,”文斓说,“她不会到处说的,你放心。”   “嗯。”许瑞溪打了个哈欠。   “睡吧。”   文斓的声音仿佛带着某种魔力,许瑞溪像一只接收到指令的机器人,很快,手机里只剩清浅的呼吸声。   文斓本该去洗澡,拿着手机,又在沙发上安静地听了一会儿才挂断。   下半夜,屋外下起了大暴雨。   许瑞溪在惊雷声中醒来,习惯性翻身,却扑了个空。   他慢慢坐起来,在漆黑的卧室里发了很久的呆,抱着被子滚到文斓的位置上,把脸埋进他的枕头里,这才再次睡了过去。   19.   次日,许瑞溪在公司餐厅吃午饭,张宇星不知道从哪儿得知了文澜出差的消息,过来找许瑞溪。   “晚上吃饭去?我请客。”   许瑞溪看了他一眼,摇摇头:“我不想去。”   张宇星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被拒绝了,还是被许瑞溪拒绝了,顿时脸色沉下来:“你说什么?”   许瑞溪什么也没说,端着餐盘默默挪了个位置,留下目瞪口呆的张宇星一个人。   许瑞溪虽然面上终于硬气了一回,但私下还是有些不安,毕竟这事儿他以前也没干过。他原以为张宇星肯定会把他拉黑,但没想到,这家伙不仅没有这么做,第二天还又贴上来了,模样还挺亲切。   “我最近在追一个女孩儿,晚上得去约会,实在忙不过来,你帮帮我呗,咱俩以前一个寝室,不都是互相帮忙的?”张宇星说。   许瑞溪没说话。   “你看你昨天不想去吃饭,我也没为难你,”张宇星劝道,“就这一次,我保证,最后一次。哥们儿,帮帮忙吧,追老婆这是人生大事啊。”   许瑞溪终于被说动了:“好吧,帮你什么呢?”   “也没什么,就是给文件打孔,整理成册,不费劲的。”张宇星说,“这是咱俩的秘密,你可别告诉文总啊,这星期你帮我,下星期我帮你,不让你吃亏。”   许瑞溪想了想,到底念在室友情分,还是答应了。   下午,许瑞溪刚睡醒就被张宇星叫下来了:“你就整理这些。”说着,指了指角落一堆落灰的文件。   许瑞溪走过去,弯腰时压到了肚子,一阵不适,顿了顿,换了个姿势,侧身将文件拿了起来。   张宇星瞥见他别扭的动作:“怎么了?嫌脏?”   “唔,不是,”许瑞溪找了个借口,“膝盖不舒服。”   “哎,大老爷们儿的,忍忍就好了。”张宇星没当回事,扭头到另一边整理资料去了。   许瑞溪工作很投入,除了每次下蹲都觉得肚子有点疼,其他倒没什么,等他把地上的文件整理好,外面天都黑了。   资料室的规模几乎比得上大学图书馆,一到晚上,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他慌忙到另一头去找张宇星,发现对方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就走了,也没通知他一声。   许瑞溪关了门窗,乘电梯到二十六楼,刚走进办公室,就碰见小周心急火燎地出来,看见他,差点就跪下了:“天,你去哪里了,找你半天,就差报警了。”   许瑞溪:“我去资料室了。”   小周拍着胸脯,围着他转了好几圈:“你没出什么事吧,我还以为你在什么地方晕倒了,我的天,我这就去给文总打电话,吓死我了……”   “文先生?”许瑞溪一怔,窘迫道,“你告诉他了?我手机忘记带下去了。”   “必须告诉啊,找不到你的第一时间就告诉他了。”小周哭丧着脸道,“小溪啊,以后可千万记得去哪儿都把手机带着,文总听说你不见,差点就把我炒鱿鱼了。”   许瑞溪满脸歉意:“对不起。”   小周去给文斓打电话了,许瑞溪跑过去看了眼自己的手机,一刷开,上面满是未接来电,一半是小周的,另一半是文斓打的。   他以前一个人独惯了,经常出去不带手机,后来又跟文斓住在一起,两个人抬眼就能看见对方,也没必要带,因此一直没养成习惯。他没想到,就离开这么一会儿,会有人这样找他,还会担心他。   “好好,我知道了,您休息吧,我会带他回去的。”小周挂了电话,长出一口气,转头看见许瑞溪,又坐直了,“你还没吃饭吧。”   许瑞溪摇摇头,被这么一提,他才感觉自己肚子有点不舒服,不知道是饿得还是什么别的。   “走吧,送你回去。”   两个人开车回别墅,走到楼下了,许瑞溪才小心地打听:“文斓是不是生气了?”   “生气?没有啊。”   “可是他不是对你发火了吗?”   电话那头的声音许瑞溪多少还是听到了,小周看着他捏着手机一脸纠结的模样,笑了笑:“他对我发火,那是因为我没看住你,怎么,你是想给文总打电话?”   被说中心思,许瑞溪脸红了红:“嗯,我就是……”   “打吧,没事的。”小周好笑,“没准儿文总也在等你给他打呢,别怕,他不会对你发火的。”   虽然文斓一直表现得很温柔,但许瑞溪还是有些怕严肃时候的他,不自信地问:“真的吗?”   “当然。”   许瑞溪都进屋坐上餐桌了,这才终于做好了“以身赴死”的心理准备,拨出文斓的电话。这感觉,就好像考试不及格找家长签字似的,明知道会被骂,但还是得去签。   电话拨出去没响两声就被接通了。   “文先生……”许瑞溪声音不大。   “到家了?”出乎意料,文斓的声音很平静。   “嗯。”   “吃饭了吗?”   “正在吃。”   文斓在那头轻叹一声,像是松了口气:“好好吃饭,我过几天就回来。”   文斓真的没有责怪他,不光如此,他甚至连提都没提这件事。许瑞溪听到他声音里带了一丝嘶哑,似乎很是疲惫,心里无比歉疚:“你……工作忙完了吗?是不是很累?”   “还好,快完了。”   “今天对不起,我忘记随身把手机带着了,下次一定不会忘记了。”   文斓听罢,笑了:“知道就好,带着我的孩子乱跑,万一跑丢了,我可要找你算账的。”   许瑞溪低头腼腆一笑:“不会的,它好着呢。”   文斓在那头“嗯”了一声,忽然问:“我不在,晚上睡觉还习惯吗?”   许瑞溪红了耳尖,下意识看了眼对面的小周,低低地说:“昨晚下暴雨,我梦见你了。”   “梦见我什么,说来听听。”   “嗯,我梦见……”   小周三口两口扒了饭,迅速收拾东西溜了:“我走了,你们慢聊。”   “小周走了。”许瑞溪说。   “听见了。”文斓说,“快吃饭吧,吃完睡觉。”   第二天,许瑞溪终于记得下楼的时候把手机带着了。   他下到四楼楼梯口,看见一个大眼大嘴,皮肤黝黑的女孩儿靠在门口玩手机,两个人对视了一眼。   张宇星一见到他就把他拉了进去:“快,哥们儿,帮帮我,我女朋友来了,我得陪她去面试。”   “现在不是上班时间吗?”   “这不是特殊情况嘛,”张宇星拍着他的肩膀,“我就出去一会儿,马上就回来,要是有人找我,你就替我招呼一声啊。”   说着,也不等许瑞溪多问,急急忙忙地拉着门口的女孩儿走了。   两个人下到一楼,女孩儿才问:“真的没问题?”   “老板都不在,怕什么?”   “好吧,你不怕他告状啊?”   “他?”张宇星“噗”地笑出来,“他就一傻子,我告诉他这星期他帮我,下星期我帮他,他就真信了。”   “怎么?”   “这星期老板不在,他帮我也没人知道,但是下星期老板就回来了,到时候一看我在帮他,那印象分肯定往上涨啊。”   “你倒是挺鸡贼。”   “这不是都为了咱俩嘛……”   “手拿开!”   张宇星什么都算好了,唯独都没算到,文斓会提前回来。   “人呢?”文斓一进办公室,单手松着领带,没看见许瑞溪人,扭头问小周。   “在四楼资料室,这几天一直往那儿跑,好像是去找他那个大学室友了。”   文斓轻轻皱了下眉。   小周察言观色,立刻站起来:“我下去叫他上来。”   “不用,”文斓又把领带系好,“我去看看他。”   20.   “往上一点,再往下一点,你手是没力还是怎么,我说了再往上一点啊!”   张宇星拿着一把塑料尺在底下不耐烦地指挥。   许瑞溪站在凳子上,费力地举着一个画框,按他说的要求往墙上挂。他从早上起就觉得头有些晕,肚子也涨涨的,难受得心慌,踮着脚站了一会儿,只觉得眼睛发花。   “哎,你行不行啊,不行我来算了,真是,每次找你帮忙都这么敷衍。”张宇星看他半天没挂上去,走过来粗鲁地推了他一把,自己要上去。   许瑞溪本就虚弱,被这么一推搡,顿时双眼泛黑,竟一时没站住,失去平衡从桌上摔下来。   “小心!”   文斓刚走到门口便看见了这一幕,心一惊,疾步过去伸手把人接住。   许瑞溪吓懵了,紧拽着文斓的手腕,好半天没缓过神来,接着,他手按住腹部,脸色惨白,冷汗往下流。   “怎么了?”文斓见他脸色不对,忙问。   “疼……”   文斓迅速在他肚子上摸了下,声音沉下来:“这里疼?”   “我……”许瑞溪疼得说不出话来了,躬着腰往文斓怀里缩,身体阵阵颤抖。   文斓二话没说,立刻将他打横抱起快步往外走。   他们身后,张宇星脑门都炸开了,突然涌入的信息量让他的大脑几乎死机。这是怎么回事?文斓怎么突然回来了?不是说要出差两周吗?他为什么会下楼来?又为什么和许瑞溪这么亲密?还有……许瑞溪微微隆起的肚子……是怎么回事?   回过神来,张宇星上前急切地拦住文斓:“文总,我不是故意……”   文斓根本听都不想听,粗暴地撞开他,直接抱着许瑞溪进了电梯。   “没事,我在,别怕……”   电梯门关上之前,张宇星听见里面的人轻柔的声音,彻底愣在原地。   小周慌忙火急地去开车了,文斓给许瑞溪擦干额头上的冷汗,给医生挂了个电话。   “你先查看一下他有没有出血,看仔细些。”医生说。   文斓顿了一下,低头亲了亲许瑞溪的耳朵,轻声说:“小溪,我要检查一下你的身体。”   许瑞溪疼得迷迷瞪瞪的,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抱着文斓的脖子,把脸埋了进去。   车来了,文斓把人抱上后座,升起挡板,一边哄着一边脱掉了他的衣裤。   幸好。   文斓看见干净的底裤,几不可闻地松了一口气。他不得不承认,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这种庆幸的感觉了,哪怕是在和竞争对手全力角逐的时候,他都没有过这样的紧张。   “吓着了。”送到医院,医生检查完,对文斓说,“胎不太稳,他没干什么体力活吧?”   文斓想到资料室里那些随处可见的杂物,声音冷得可怕:“得看监控,我不确定。”   医生见他这副表情,想说出口的话又咽了下去,只说:“先住院观察一周,我再给他做些别的检查。”   小周提着一堆营养品走进来,一看见文斓的脸色,就知道大事不妙。果然,他刚抬起脚尖想溜,文斓便头也没回地说:“叫张宇星去我办公室等着。”   “好,好的。”   张宇星接到通知时,正在四处打电话打听情况:“你也不知道?什么?包养?就他?他凭什么?算了算了,我再去问问别人。”   “小张。”小周远远站在楼梯口,“文总让你去他办公室一趟。”   张宇星扭头,眼珠子在小周身上一圈转,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走过去塞到小周的西裤口袋里,拍了拍:“哥们儿,跟你打听点情况?”   小周面无表情地盯着西裤看了两秒,又移到张宇星脸上,片刻,双手插进风衣兜里,忽然一笑:“你说呗?”   “咱们文总和那个……小许是什么情况?”   “哦,他啊……”小周笑起来,“他就是文总带在身边的一个男孩子。”   “所以真是包养的?没听说文总还好这口啊。”   小周只是笑。   张宇星也察觉这话不妥,改口道:“不是,我的意思是,他这人我挺了解的,我跟他同寝室四年,他是什么人我最清楚。咱们文总可能对他不是特别了解,他真没有看起来那么单纯无害,千万别被骗了。”   小周长长地“哦——”了一声。   “而且吧,我跟他之前有点儿不对付,他一直对我有些误会。前两天我就跟他提了一句我最近交了女朋友,他说要来给我帮忙,当时我就奇怪他怎么这么热心,没想到今天演了这么一出,哎,可真是害惨我了,其实没有他我一个人做得还好些。”   小周十足地吐出一口气,问:“你说完了?”   张宇星微怔。   “你戏路还挺广的。”小周又笑了笑,转身进了电梯。   许瑞溪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把人一哄睡,文斓就回来了,在桌前给一份文件签字。   小周走进去,把手机拿出来放在桌上,按下播放键。   “‘你说呗?’‘咱们文总和那个小许是什么情况?’……”   文斓的脸色几乎已经冻出冰碴子了:“查清楚了?”   “嗯,他是文老先生之前一个司机的外戚,签的是永久的劳务派遣合同,这是原件。”   “跟王经理的打声招呼,这样的人再出现一个,他就收拾东西回家去吧。”   “好。”   外间有敲门声。   “进来。”   小周出门,与张宇星擦肩而过,后者还没来得及感到诧异,先对着文斓堆起了笑容:“文总。”   “坐。”文斓指了下对面的沙发。   张宇星忐忑地坐下了。   屁股刚挨着皮沙发,文斓漫不经心地再次按下了桌上一个手机,里面立刻传出熟悉的声音,正是刚刚他和小周的对话。   张宇星脸色变了变,急道:“文总,我说的都是真的,你不了解他……”   “哦,我不了解,你比较了解?”文斓冷冷一笑。   张宇星顿时哑口无言。   “既然你自认为这么有能力,我派个任务给你。”   张宇星没说话。   文斓甩过去一份文件:“这是公司在非洲做的一个项目,正好缺一个人去做技术指导,你去吧。”   “我……?”   “我看了你进公司时签的合同,很抱歉,对于公司的劳务安排你无权拒绝。不过时间也不长,就十年而已,我看你工作挺闲的,过去锻炼锻炼,不是坏事。”   “可是那边是传染病重灾区……”   “如果你不愿意,那只能和公司解约了,但是第三方的佣金你得自己付。”文斓不急不缓地说,“你的岗位是档案管理,根据合同上的保密制度,离职后五年内你不得再去同行业的其他单位工作。”   张宇星好半天才明白过来文斓的意思,文斓哪里是给他派工作,他根本就是想让他滚出国门别再碍着眼。   这个非洲的项目他之前听过,非常复杂,哪怕是十年也不一定能完工,如果他接受,基本上等于要在这片土地上耗到死。而如果他不接受,他就只能抛弃大学四年所学,辞职转行去做别的,张宇星直到现在才终于确定,他把文斓惹毛了。   “所以你去吗?”文斓沉声问。   张宇星咬牙:“去。”   他根本没有别的选择,只要还在这个城市,他相信文斓一定有办法让他辞职后也找不到工作。   “嗯。”文斓点点头,“公事谈完,那我们来谈谈私事。”   张宇星抬头。   文斓又递过来一份文件,张宇星一看,顿时傻眼了,这竟然是一封律师函。   “文总,我……”他豁地站了起来,“故意伤人?我没有。”   “你不识字吗?监控都拍到了,你用那样的行为对待一个……孕夫。”文斓的眼神黑沉沉的。   张宇星的脸色唰地一下白了:“孕夫?”   “张先生,”文斓站了起来,与他直视,“我想,你可能一直以来都对许瑞溪的身份有一些误解。”   文斓的眼神非常有压迫感,张宇星倍感压力,却不敢扭头。   “他不光是我的助理,他还是我爱人,”文斓一字一顿地说,“他肚子里的孩子,是我的。”   张宇星眼睛瞪圆了,仿佛听到了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   “你弄伤我孩子的爸爸,你是在试探我的底线吗?”   “不是……我……”张宇星如遭雷劈,语无伦次道,“他怎么会是……”   “回去准备赔偿吧,希望这个数额不会令你觉得为难。”文斓挥挥手,再多说一句都厌烦的模样,“我的律师会跟你接洽。”   等张宇星如丧考妣地走了,小周在门外顿了顿,才推门进来:“文总。”   文斓:“把他和小溪之间的所有通讯方式都切断,不要再让他们之间有任何联系,也别让他知道今天的事。”   “好的。”   “还有,”小周刚走到一半,又被文斓叫了回来,“去给他定做一身礼服,宽松些的。”   “您是打算……”   “公开,”文斓说,“不管他愿不愿意。”   21.   许瑞溪醒过来,第一反应是去摸肚皮,摸到那里依然圆滚滚的,这才安下心来。   “醒了?还疼吗?”文斓放下手里的杂志问。   许瑞溪摇头,脸色依然苍白,开口声音哑哑的:“宝宝……没事吧?”   “没事。”文斓轻声说,“受了些惊吓,休养一阵就好了。”   许瑞溪手按在肚子上,露出自责的神情。   文斓虽然想和他谈谈,但现在明显不是个好时候,揉了揉他的头发,按铃把医生召来了。   医生姓孙,三十出头的模样,人看着严肃,一开口却是个娃娃音,十分违和。他的白大褂总是脏兮兮的,口袋里不知道装了些什么玩意儿,鼓鼓囊囊的,一走路还叮当响,文斓一度怀疑他是不是穷得买不起包,每天把自己的全部家当揣兜里。   这位孙大夫是前不久刚从国外留学回来的,专修男性孕科,从许瑞溪上一次检查开始,都是他在负责。   “啧。”孙大夫走进门,往病床边一坐,便开始摇头叹气。   许瑞溪一下子就紧张起来了:“怎么了医生?”   “我看你这孩子,够呛哦。”孙大夫用小拇指挖着耳朵,漫不经心地说,“我在想要不要跟院长打声招呼,万一将来你出点什么事,我也好撇清关系。”   许瑞溪脸色白了,急切地看向文斓,说:“可是我先生说……”   “他一个外行懂什么啦,”孙大夫继续挖耳朵,用他独特的娃娃音说,“你这又是提重物,又是连续下蹲,啊,还蹦啊跳的,你不累孩子也迟早被你累死哒。”   “我……”许瑞溪眼眶都红了。   正在这时,门口闪进来一个人,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他胆小,你别吓他了。”   来人竟然是顾泠,他穿着宽大的病号服,脖子上围着一条厚厚的白色围巾,好像怕冷似的,削尖的下巴缩在围巾里。一段时间不见,他的头发比以前长了不少,几缕碎发随意散在额前,皮肤苍白,没有血色,虽然病号服很宽大,但还是能看出来他清减了许多。   “干什么干什么?”孙大夫护住自己的口袋,试图阻止顾泠伸手掏东西。   然而他的口袋实在太鼓了,根本护不住,顾泠维持着面无表情的状态,轻松从里面掏出了一袋饼干和棒棒糖,转身就走,毫不恋战。   “这是我买的糖,你这兔崽子,你那病房天天堆满桌的水果零食不吃,跑我这儿来偷什么糖?!”   顾泠边走边用修长的手指剥了糖纸,塞进嘴里:“低血糖,我头晕。”   “头晕?头晕你不知道多补补?卓先生给你炖的参汤呢?”   顾泠顿在门口,听见“卓先生”的时候皱了下眉,扭头说:“我不吃他的东西。”说完,指着孙大夫对许瑞溪说,“他的话你听一半就行。”   顾泠一贯话少,许瑞溪倒不太意外,他意外的是,为什么顾泠会出现在这里。   文斓看出了他的疑问,说:“他的主治医生也是孙医生。”   被顾泠这么一打岔,孙大夫仿佛一条已经被掏空的大王八,顾不上继续恐吓许瑞溪,护着自己口袋里仅剩不多的存粮委委屈屈地走了。   “喝点水吧。”文斓扶他坐起来,倒了杯水给他,“一会儿想吃什么?”   许瑞溪本来没什么胃口,但想到刚刚医生故意吓他时说的那些话,知道现在很多事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得多考虑肚子里的小家伙,想了想说:“文姨做的营养餐。”   文斓淡淡一笑:“嗯。”   营养餐几乎不放盐,味道实在不怎么样,但却是经过营养师计算、精心搭配过的,各方面营养均衡,对大人小孩都很健康。   许瑞溪很乖地把一整份都吃完了,腮帮子鼓鼓的。   吃完饭,文斓收了餐盘,拧了湿毛巾给他擦手。   许瑞溪大约真是个傻的,最初那阵害怕过后,他看着文斓低头认真地帮他把手上的番茄汁擦干净,闻到对方身上熟悉的气息,心底里,一种温暖而安心的力量占据了主导。   文斓动作间隙,瞥见他脸上带了丝笑意:“笑什么?”   许瑞溪笑意不减:“你回来了啊。”   文斓愣了一下。   “这些天,我好想你啊。”许瑞溪低着头,小声说。   许瑞溪红着耳尖瞥了眼文斓,害羞地把自己的衣摆撩起来,拉过文斓的手,放在肚皮上。   “有一天晚上,这里,它动了一下。”许瑞溪说这话的时候,眼里仿佛在发光,“很轻很轻的一下,不过我感觉到了,虽然现在回想,它可能是觉得不舒服才动的。”   手掌中只有温热的体温,文斓贴着肚子,仿佛能感觉出许瑞溪等不及要和他分享的喜悦,看着眼前的人,他的心忽然柔软下来,伸手搂住他。   “真可惜,我不在。”   “它还会动的。”许瑞溪说,“没关系,下次我叫你。”   许瑞溪把头靠在文斓肩膀上,这个姿势让他感觉很舒服,非常有安全感:“你……是不是生气了?”   这人也是……有时候笨拙得让人无奈,但在某些方面,偏偏又敏感得厉害。文斓不得不承认,最开始他的确是有情绪的,这份怒意让他直接踢出了当事人之一。但文斓心里明白,张宇星不是问题的关键,他不悦的是许瑞溪为什么不会保护自己,也不悦他为一个不值得的人这样委屈自己。   然而现在,这个人抱着他轻声问他,他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对不起。”许瑞溪闷在他衣领里,“我以后,不会再这样了,我会变出像刺猬一样的武器来,保护好我们的宝宝的,你别生气。”   一只睡鼠说他要长出刺猬的硬刺来御敌,这番豪言壮志,猫先生一边揉搓着他的软毛,一边努力忍住了才没笑场。   文斓在他背上轻缓拍打着:“嗯,不生气。”   两个人温存了一会儿,文斓便让许瑞溪休息了,特殊病房的床都大,勉强够挤下两个人。文斓隔着被子抱着他,临睡前说:“下个月有个舞会,你跟我一起参加。”   许瑞溪本来有些困了,听见这话,清醒过来,一说舞会,他就想到之前毕业时参加的那场,他和文斓就是间接通过舞会结识的。   “什么舞会啊?”   “一个社交晚宴,很多人都会来,”文斓说,“到时候你跟我去。”   “可是我不会跳舞怎么办?”   “你会吃就行了。”文斓笑着说。   22.   许瑞溪在医院休养了几天,回家那天,小周给了他一张银行卡。   “这是?”   “你的工资卡,密码是你的身份证后六位。”   许瑞溪拿着卡,眼睛顿时亮了:“工资?”   小周笑了:“嗯,你空了去查查,应该已经到账了。”   许瑞溪立刻扭头看向文斓。   文斓被他这副模样逗笑了:“去吧,前面就有个银行。”   文斓一直没跟他提过工资的事,许瑞溪理所应当地以为上面不会有多少钱,一来他还在实习,实习期工资低是常识,二来这一个月他实在没干什么有价值的事,还三天两头的住院旷工。然而,等他激活了卡,看见上面五位数的余额时,他还是吓了一跳。   “怎么会这么多?”   “有问题吗?”柜台里的营业员问。   “没、没有。”   等他回到车上,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盯着文斓:“文先生,是你给我的吗?我干的活儿应该不值这么多钱。”   文斓扫了眼小周。   小周立刻会意,解释说:“谁说的,我的工资还是你的一点五倍呢,你要这么说的话,那我岂不是……”   “不是,”许瑞溪摆手,“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不管工资的事,钱也不是我出,”文斓笑着安抚他,“给你你就拿着,听公司安排。”   听到不是特殊照顾,许瑞溪还是很开心的,很快安排好了这笔钱的去处:“我可以给奶奶寄钱了。”   助学贷款的事有了着落,许瑞溪心中的石头落了一大块。他第一次尝到劳动力变现的滋味,心里开心得不得了,恨不得明天就回去上班。   “那我还能继续上班吗?”   文斓原本是不太情愿的,以许瑞溪现在的身体状况,待在家里更安全些。但看着他兴致这么高涨,打击又不忍心,于是说:“你想去就去,不过……”   “我知道!”许瑞溪大力点头,“保护好自己和宝宝。”   “嗯,”文斓摸着他的头发,“晚上想吃什么?”   连着吃了几天营养餐,嘴里直发苦。电视里正在放海洋世界,大群抱团的沙丁鱼忽左忽右,在静谧的蓝色海洋里来回穿梭,许瑞溪看着看着,咽了口唾沫:“炸小鱼……”   “嗯?”   许瑞溪回神:“我是说……营养餐。”   文斓淡淡一笑,掏出手机,不知道给谁打了个电话。   没到半小时,门铃响了。   许瑞溪一眼就认出了门口的人,他今天没有穿禅衣,而是换了一身淡蓝条纹的衬衣,裤腿熨得笔直,显得身形格外挺拔。   “嗨,小先生,又见面了。”   “是你?”   文斓指着来人说:“唐森。”   许瑞溪一愣:“唐僧?”   唐森:“……”   文斓:“……”   文斓朝唐森伸手。   “我就知道是这样。”唐森痛心疾首,拿出一张百元大钞塞进他手里。   许瑞溪奇怪地看着他俩:“你们在做什么?——唔,好香。”   “给,炸小鱼,趁热吃吧。”唐森递过去一个食盒,笑了笑,“你叫我小森就好。”   “谢谢。”见到好吃的,许瑞溪也就没那么多客气了,开心地抱过来,边吃边说,“原来你是那家料理店的老板?”   小森微笑颔首:“才开的店,招待不周。”   许瑞溪摇头:“不啊,很好吃的,这个炸小鱼,超级好吃,就是……”   “太贵了?”小森笑着问。   许瑞溪不好意思地抿了下嘴。   文斓问小森:“你的尾巴呢?”   听到这个,小森笑得一脸温柔的表情僵了僵,扶额道:“我才甩脱他出来,你能不能别提他了,当心他……”   话音刚落,门铃响了。   几个人都没动,许瑞溪不明所以,文斓起身去开门。   门一打开,许瑞溪明显看见小森的小腿缩了一下。   门外,一个十八九岁的年轻男孩笔挺地站着,他个子很高,接近一米九,穿着无袖的运动球服,背上还挎着一个单肩包,浑身上下都散发着独属于年轻人的朝气。一说话,许瑞溪才注意到他的脸,这张脸非常年轻帅气,鼻梁又挺又直,眼珠子极黑,光是站在那里什么都不干,就已经足够惹眼。   “请问小森老师在这儿吗,我找他。”   文斓看了眼屋内,沙发上原本坐着人的地方已经空了,只隐约看见沙发角落里一个不慎露出的鞋尖。   “你是陈酌?”文斓问。   “您知道我?”陈酌眼睛亮了,“是小森老师向您提的我吗?”   “唔……”这个问题倒是难倒文斓了,“算是吧,说过几次。”   许瑞溪吃着小鱼没说话,从他坐的地方很容易看出,门外的男孩子在听见文斓的话后,脸上难以掩饰的惊喜和……一丝害羞?   “进来坐吧。”文斓开了门。   沙发后传来一声故作低沉的咳嗽声。   许瑞溪还没开口撇清关系,陈酌一下子就听出来了,兴奋地两步走到沙发后,弯腰凑过去说:“小森老师,你蹲在这里干什么?”   小森痛苦地抹了把脸,再抬起头时,脸上满是笑容,起身道:“腿抽筋,我蹲会儿。”   说完,他在陈酌看不见的地方,狠狠地冲文斓比了个中指。   陈酌听见后,竟然紧张了起来,一把伸手捏住了小森的小腿。他手长脚长,小森根本来不及躲,歪倒在沙发上,一贯从容温润的脸上难得出现了一丝尴尬:“干什么?”   “疼得厉害吗?我帮您按摩,我手法很好的。”   小森嘴角抽搐,用力抽出自己的腿:“谢谢,不用了,已经不抽了。”   “真的吗,我检查一下吧,您年纪大了,很多事不要太勉强,让我帮您……”   “年纪大了?我今天才三十一好吗?你松手,我真的不用你检查……”   “老师,你不要逞强……”   许瑞溪抱着小鱼窝在文斓怀里,一边看他们打闹一边说:“陈酌在的时候,小森先生好像不一样了。”   “嗯。”文斓摸了摸许瑞溪的头发,偏头说,“喂我一个。”   许瑞溪捏着小鱼喂了大猫:“这只面粉多,脆。”   文斓点头:“确实不错。”   对面的两个人还在围绕着按摩的话题,激烈地重复推辞与劝说的过程,忽然,两个人仿佛触发了什么开关,一下子都安静了。   小森满脸通红,低头咳嗽了一声。   “刚才什么声音?”许瑞溪问。   小森幽怨地瞥了眼互相喂食的两只:“单身狗的愤怒。”   “留下来吃饭吧,文姨晚上要做羊肉涮锅。”文斓说。   “刚才是我肚子叫了,不是小森老师。”陈酌说。   什么叫此地无银三百两,什么又叫猪队友,小森痛苦地摁住眉心:“哦,你可真聪明啊。”   “又是什么声音?”许瑞溪又问。   “单身狗的咆哮。”小森没好气地按了按肚子,他是真饿了,白天为了躲小祖宗,一天没吃东西,从厨房拿了炸小鱼就一直往文家赶,闻了一路的香味,自己都没来得及吃一口。   文斓起身去厨房,走时瞥了眼目光一直坚定地放在小森身上的陈酌,意有所指地说:“你马上就咆哮不起来了。”   23.   文斓点头后,许瑞溪还是来上班了,缺席十来天,再回公司,一进门,他便感觉出,公司的氛围有些微妙。从他一进大厅开始,四周就有人有意无意地看他,等他扭头去看,那些人又纷纷移开了目光。   站在电梯口等电梯,门一开,遇见两个同事,许瑞溪认出他们是之前和张宇星一起来吃过饭的几位,他正犹豫要不要开口打招呼,瞥见电梯里的两个人捂着嘴轻笑了一下,看他的目光里或多或少都带了些轻视和戏谑。   这种目光许瑞溪再熟悉不过了,他小时候跟着奶奶去收废旧塑料瓶子的时候没少见。   “不进来吗?我们赶时间。”   许瑞溪没动:“不了,我等人。”   文斓在外面接完电话,拨弄着手机大步走过来时,电梯门还没合上。他状似无意地拍了下许瑞溪的肩膀,推着他一起进了电梯里。   文斓最近接电话总是避着他,好像在谋划什么秘密项目一样,许瑞溪虽然好奇,但文斓不说的事,他是不会去问的。   有文斓在,这两个人自然是不敢造次,规规矩矩地立在一旁。   电梯开始上行,文斓关上手机,瞥了眼旁边的许瑞溪,忽然问:“新拟定的绩效方案你觉得怎么样?”   绩效是跟年终奖挂钩的东西,关系到每个员工的切身利益,身后的两个人一听,立刻竖起了耳朵。   许瑞溪对上文斓的眼睛,才确定这话是问的他,眼里露出迷茫的神色:“我……”   “你也觉得不行?”文斓自接自话,“嗯,那我们再改改,回头你把你的意见告诉我。”   许瑞溪歪头,正要开口问,电梯门叮地一声开了,身后的两个人朝文斓弯了下腰,灰溜溜地出去了。   等两个人慌不择路地跑了,许瑞溪这才反应过来文斓是故意的,扭头笑了一下:“你……看到他们笑我了?”   “物以类聚,差不多也能猜到了。”文斓沉声说。   “也没什么,我不生气的。”许瑞溪好笑,他发现,自从跟文斓在一起之后,他变得没有那么在乎别人的看法了。   “我只是提醒一下他们你的职位,”文斓叹气,“至少要让他们知道,你一句话,就可以影响他们的年终奖。”   “我有那么厉害?”   文斓揉了把他的脸。   “唔,我以前……确实比较穷,这个社会,大多数人都看不起穷人,也正常。”许瑞溪慢慢说,“那天吃饭的时候,张宇星跟他们说了很多我以前的事,我现在在你身边待着,落差这么大,他们不喜欢我,把那些事到处乱说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文斓听到他这么说,反而安下心来,单纯的人心思就是简单,也少了很多不必要的烦恼。   试想,一个没钱没背景、能力也没有特别出众的毕业生,凭的什么飞上枝头变凤凰?再联想到许瑞溪那张还算不错看的脸……   这世上,植物有向阳、有喜阴,动物分冷血和恒温,人也同样有别:有人乐观向上,也有人天生喜爱扎在泥潭里。明明都是在爹娘疼爱中长大的,偏偏有人喜欢把自己活成仿佛一辈子没得到过夸奖一样,不踩上别人一脚,不给自己制造一点虚假的优越感就活不下去。   许瑞溪如果再想深一点就会明白,这些人不光是因为他贫穷的过去而嘲笑他,更多的,是因为他们自己莫须有的揣测。   看着许瑞溪乐颠颠地去开自己的工作抽屉,又联想到在刚才在门口看见的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这一刻,文斓忽然有些后悔。他应该早些出手阻止张宇星的,毕竟八卦这种东西,就像毒气分子一样,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会四处蔓延。他作为上位者,可以做很多决策,可以开掉很多人,但却无法堵住人的嘴。   ……这样一想,公开的事情,果然还是得办得更隆重些。   中午文斓有事得出去一趟,许瑞溪和小周一起下楼吃饭,经过排队的员工窗口时,许瑞溪恍然想起,他似乎很长一段时间没见到张宇星了。   上次那件事之后,张宇星再也没有找过他,他记着文斓的话,也没有主动联系过。   餐厅里有几个黑人,正聚在一起谈事情,许瑞溪好奇,盯着看了好几眼。   “他们是过来签订单的。”小周说,“听说这次公司还要派几个人跟过去做技术指导,要好多年才能回来呢。”   “去哪里啊?”   “非洲。”   “那么远?”   “是啊,”小周点头,“不过也是个学习的机会,就是时间长了点。”   许瑞溪一贯徘徊在公司的八卦圈之外,不知道这件事在集团内部早已引起了轩然大波。   “听说了吗,外派的人选定下来了。”一大早,茶水间里就有不少人在议论。   “谁啊?”   “听说是行政部的梁翻译,技术部的三个工程师,还有……”   “他?!”   人群中一阵唏嘘。   前几个人还勉强说得过去,最后这个人选,有人闹不明白了:“一个管资料的过去能干吗,整理派发厕纸吗?”   “他是不是得罪谁了?”   “谁知道啊,去了更好,反正没落到我头上就行哈哈哈……”   角落里,两个男员工面面相觑,纷纷脸色一白。   许瑞溪和小周下楼来图书馆还书,在门口听见隔壁的声音,问:“好吵啊,他们在说什么?”   “一些八卦吧,别管了。”小周只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两个男员工从里面出来,碰见许瑞溪,立刻站直了,笑容夸张地打了个招呼:“许助理好!周助理好!”   许瑞溪心里“咦”了一声,等人走远了,才说:“他们怎么又对我这么客气了?”   “谁知道,现在小年轻想法多。”小周把书递给管理员。   许瑞溪一直很喜欢公司的图书馆,走时顺便借阅了几本和烹饪有关的书籍,准备下午干完活了看。   快下班时,小周可怜兮兮地凑过来:“你在看什么?”   “烹饪书,教做饭的。”   “帮个忙,把这个拿给文总看吧,”小周递过来一叠文件,合掌哀求道,“求你了。”   许瑞溪了然接过:“又是很难缠的批款申请吗?”   小周苦着脸点点头:“我不敢去,怕文总发脾气。”   许瑞溪给了他一个安慰的笑容,拿到隔壁去了。   十分钟后,许瑞溪带着签好的文件回来,并附带一盒蛋黄奶酥:“要吃吗?文斓给我的。”   小周目瞪口呆地看着文件上签好的字,默默流下了两行清泪,同样都是助理,怎么差别待遇就这么大呢。   他从盒子里拿了一只最大的蛋黄奶酥,狠狠咬了一口!   不过气愤归气愤,小周不得不承认,许瑞溪的存在对他来说,简直是神佛级别的,能拯救世界的那种。自打许瑞溪来了办公室,文斓再也没在公司抽过烟,他都快记不得上一次吸二手烟是什么时候了,更别说签字批款之类的事情,只要有许瑞溪在,文斓从来不会发脾气,方案或是合同做得再不好,最多也就是打回重做,还会和颜悦色地跟你说。   整个公司,也就是最底层的小员工们不懂事,只要是能接触到管理层的,没有哪个不知道这只神奇的吉祥物。当然,这些东西,作为当事人的许瑞溪是察觉不到的,他那根敏感雷达,貌似也只对文斓和文斓身边的人开着。   许瑞溪最近变得很能吃,一天三顿饭不够,上午和下午还要加餐。有时文姨会做些点心让他带着来上班,文斓也会不定时让餐厅送些有营养的汤粥和水果上来,总之没让他饿过。   同时,许瑞溪也发现他的肚子在短短几天之内忽然明显了很多,小孩子果然长起来非常快。周末,文斓陪他去做了一次检查,孙大夫对着结果看了许久,满意地点了次头。   “不错啦,有胎动了吗?”   “有过几次。”   “会慢慢频繁起来的,平时多注意一下,只要是有规律的动,都没有大问题,有其他异常情况,记得及时报告给我。”   “好的。”   孙大夫一推眼镜,瞥了眼两个人:“你们俩现在有性生活吗?”   许瑞溪差点一口水喷出来,不等文斓说话,急忙道:“从来没有的。”   “从来没有?”医生感觉自己的智商受到了侮辱,操着一口娃娃音说,“那你肚子里那货是怎么来的?”   文斓微微一笑,手搭上许瑞溪的肩膀,捏了捏。   孙大夫冷哼一声:“进入孕中期了,可以有少量同房,但是不可过量。”说着,抬眼朝文斓警告了一眼。   文斓点头。   许瑞溪全程涨红了脸,虽然他已经是孩子的爹,但每次听到这些,还是会感到十分害羞。毕竟那一晚他毫无记忆,文斓也一直没提过,若不是今天孙大夫提到,许瑞溪都差点忘记了,他也曾经跟文斓做过那样亲密的事情啊。   从医院出来,许瑞溪一直魂不守舍,文斓很喜欢摸他柔软的头发,笑着问:“想什么?”   许瑞溪脸红了红,故意躲开:“没什么。”   24.   晚上文斓洗澡花了比平常更多的时间,出来的时候,许瑞溪已经睡着了。   他刚坐上床,许瑞溪便迷迷糊糊地钻进了他怀里,还蹭了蹭。他没当回事,兀自关了灯。   睡到半夜,怀里的人不太消停,好像浑身燥热似的,一直在他身上磨蹭,还咬了他一口。文斓一开始以为他不舒服,开了灯一看发觉他并没有露出痛苦的神情,相反,许瑞溪小脸红扑扑的,眉毛时而轻皱时而舒展,倒像是想要抒解什么却始终不得要领一般。   “小溪……”他轻轻叫了一声,许瑞溪非但没醒,还一把抱紧了他的腰,整个人都贴了上来,嘴里嘟囔着什么。   两个人挨得很近,很容易感觉出某个部位的变化。文斓有些意外,伏低了小声问:“在叫谁?”   许瑞溪头在他怀里蹭了蹭,脸颊绯红,迷糊道:“文先生……”   “乖。”文斓低低道,伸手探进他衣摆里。   一下子被抓住要害部位,许瑞溪身体发出一阵细微的颤抖,接着仿佛发掘了什么法门,压着文斓的手难耐地扭动着。   文斓没打算在三更半夜折腾他,耐心地帮他动作起来,许瑞溪微微睁了下眼,又扛不过困意,朦朦胧胧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许瑞溪醒过来,在床上发了很久的愣。他隐约记得昨晚做了个十分羞耻的梦,梦里,他和他的文先生缠绵在一起,像两条热情扭动的蛇。他浑然抛弃了惯有的羞耻心,将自己最真实的渴望全部展现在文斓面前。那梦里的触感实在太过强烈,让他忍不住抚着额头醒了很久的神。   文斓敲了敲门,拿着一件厚外套进来,看见他失神地坐在床上,问:“想什么?”   “没……没什么。”许瑞溪乍见文斓,有些恍神,忙溜下床去浴室洗漱。   不知是不是因为昨晚的事,文斓看着他从自己眼前走过,不自觉注意起一些细枝末节的东西来,譬如……才睡醒,许瑞溪的眼神还有些茫然,下巴附近带了一条褶印,衣领很大,露出一截粉白的脖子,细细看去,上面还有些柔软的绒毛。   说起来,这孩子确实挺奇怪,文斓从前没接触过孕夫,不知道是不是每个人都是这样。按理说,许瑞溪体质很弱,并不适合生育,但自从他有了宝宝之后,身体反而变好了,除了上次受惊导致痉挛外,一直没生过病。且这段时间在家里由文姨细心照料饮食,整个人都圆润了很多。   他明显是个胖点儿好看的骨相,自从脸颊丰盈起来之后,气色也好了,皮肤白里透红,配上那双大眼睛,笑起来很是有几分可爱。与从前那副瘦弱的可怜模样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浴室里传来水声,里面开了暖灯,半透明的磨砂玻璃上隐约能看见一个剪影。许瑞溪的个子不算高,但腿很长,脖子也长,明明肚子那里都逐渐隆起了,竟然还能看出腰窝。文斓站在原地定了定神,放下手里的衣服,转身出门。   很快,舞会来临。   天气转凉,许瑞溪早早地套上了宽松的毛衣,午睡起来的时候,他对着镜子里日渐长大的肚子露出了苦恼的神情。   文斓给他在外面套了件英式斗篷:“想什么?”   “快遮不住了。”许瑞溪说。   “那就别遮了。”   “可是……啊!”   文斓忽然伸手,将他一把横抱了起来,吓了许瑞溪一跳,连忙圈住文斓的脖子。   “嗯……是重了不少。”   许瑞溪脸红了,不知道是吓得还是羞得:“放我下来……”   文斓没放,直接把他抱到楼下去了。   出门前,文斓俯身帮他把斗篷前的带子系上,这衣服有点像贵族礼服的样式,面料十分讲究,纯黑的毛呢下摆既宽松舒适,又恰好到处地遮住了肚子的隆起。许瑞溪还从没穿过这么贵气的衣服,站在镜子前照了一会儿,回头问文斓:“别扭吗?”   “很好看,”文斓微笑,去牵他的手,“今晚人多,跟紧了。”   25.   车子直接抵达了市中心的电视塔,这是本地标志性建筑之一,顶楼可以俯瞰整座城市的夜景,一些重要接待会在这里举行。   许瑞溪刚来这座城市读书的时候听不少人说起过,也曾经想来看一看,后来听说上来还要收费,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文斓和他到的时候,舞会已经开始了,身着盛装的男男女女们端着酒杯,徘徊在舞池边有说有笑。   许瑞溪很少来这种场合,整个人就像一根紧绷的弦,紧紧拽着文斓的手,寸步不离。   “害怕吗?”文斓捏了捏他的手心。   许瑞溪鼓着包子脸摇摇头,一双眼睛圆溜溜的。   “文总。”不远处有人走过来。   文斓扭头看见卓勤,点了点头:“卓老板。”   许瑞溪被卓勤吸引了注意力,目光在他身后来回探寻。   “你们刚上来?”卓勤目光深沉,脸色看起来竟然有些焦急。   “嗯,怎么?”   “看见一个年轻人了吗?皮肤很白,眼角附近有颗小痣。”卓勤沉声问。   “你说顾泠?”许瑞溪问。   卓勤侧头,目光锐利:“你见过他?”   这人的眼神太有侵略性了,被这么一瞥,许瑞溪心中陡然一跳,下意识拧紧了牵着文斓的手。   “他们大学同班。”文斓帮他解释,“来的路上没见过,你要不要去卫生间找找?”   “没有,我都找遍了。”   许瑞溪看了眼四周闹哄哄的环境,心想这肯定不是顾泠喜欢的场合,问:“他会来这里吗?”   “会。”卓勤斩钉截铁地答道,“他答应过,就一定会按时出现,但是现在,已经超过约定时间快半个钟头了,电话也没人接。”   许瑞溪其实挺奇怪这人为什么这么坚决,但对方既然都这么肯定了,他自然不好反驳,想道:“也许是堵车了也说不准……”   卓勤仍然一脸放心不下的样子,皱眉将手中的高脚杯递还给路过的侍者:“我下去找找。”   等人走了,两个人面面相觑。   “看来他们的问题还没解决啊。”许瑞溪唏嘘道。   文斓没说话,揽着他去了内厅。   舞会来的人很多,大都是商界名流,甚至还有部分媒体,这里面与文斓熟识的不少,两个人几乎是每隔几秒钟就要停下来打个招呼,互相寒暄两句,几十米的路几乎走了半个小时。   许瑞溪毕竟还怀着宝宝,站久了腿便有些难受,但他并没有表现出来,懂事地保持着微笑,安静地站在文斓身边。   奇怪的是,大多数人在看见许瑞溪的时候,并没有表现出过分好奇,显然对文斓身边出现一个男伴这件事并不陌生。   对外寒暄告一段落,许瑞溪终于松了口气,穿过内厅前的走廊时,意外地听到了窗边的争吵声。   文斓自然也听到了,他向来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只打算带着许瑞溪进去休息,开门时,一句尖利的“可他根本就不爱我”落入耳中,他脚边渐缓,朝窗边望了过去。   许瑞溪也是一顿。   是邱露。   她今天挽了头发,画着精致的晚妆,穿着一条玫瑰色的长裙,香肩微露,性感又妩媚,细瘦的脖子上一条宝石项链分外亮眼。传说中金光闪闪的大小姐,该就是这般模样了——不看她脸上的表情的话。   窗边的两个人看见他们,神色也滞了滞,露出尴尬来。   “文总。”邱露旁边的中年男人和蔼一笑,上前与文斓握手,“好久不见,最近气色不错啊。”   文斓没答话,简短地与他握了握,目光在邱露身上扫过:“您这是……”   “哦,一点家事,姑娘家嘛……”邱元海挤出笑来,“我家露露从小脾气被她妈妈惯坏了,让你见笑了,回头我说说她。”   许瑞溪在一旁不言不语,心说看两人这吵架的架势,怎么也不可能是家事吧。   “妆花了就不漂亮了。”文斓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调笑,看着邱露说。   邱元海混迹商界三十多年,当然知道什么场合自己该出现,什么场合该消失,此时笑得嘴都合不拢,推脱说自己还有人找,去了内厅。走之前,他有意无意地扫过许瑞溪,脸上的神色很是不屑。   平白无故受人白眼,许瑞溪只觉得莫名,幸好他最近心大,并不在意。   邱露见自己父亲走了,整个人颓然地松下来,没好气地对文斓说:“看我笑话有意思吗?”   文斓只是笑,想了想,扭头问许瑞溪:“腿累不累?”   “……还好。”   文斓带着他去了内厅,一路又和不少人打过招呼,经过一个自助餐桌时,拿了个盘子,夹了几块蛋糕和水果递给许瑞溪,引着他到了窗边。   “你在这里休息,吃点东西,我一会儿就来。”   许瑞溪知道他要去干什么,乖乖点头。   不远处,高高的钟楼敲过九下,也许是因为身处高位,钟声听起来分外明显。与此同时,地面上的夜景灯全都亮了起来,像无数萤火组成的长龙,紧紧盘踞在大地上,从高处俯瞰,其璀璨程度甚至胜过夜空中的万千星宇。   “你是来跟我划清界限的吗?”   文斓刚靠近,邱露便开了口。   她没有回头,只是靠着玻璃窗,看着电视塔下的夜景。   “从来就没有越界,哪来的划清界限这一说。”文斓递给她一杯香槟。   邱露自嘲般笑了一下,扭过头,只是看着文斓,没有接那杯酒。   两个人沉默许久,邱露低下头:“所以一直以来都是我一厢情愿对吧?”   “邱露,”文斓深吸一口气,认真看着她说,“我对你感到很抱歉,但我们没可能。”   “不怪你,”邱露勉强笑了一下,说,“我本来也没跟你挑明过,是你太聪明。现在想来,可能女人的第六感真的很准吧,我之所以不敢跟你挑明,是因为我心里早就知道结果,与其说出来,倒不如就保持着现状,就这样一直偷懒,直到……”   说到这里,邱露摇摇头:“我能不能不能免俗地问一句,为什么是他呢?”   文斓看着她,眼里情绪渐浓,片刻后,他靠在栏杆上,淡淡说:“说不上来,老实说,一开始这是个意外,但后来……我以前没有这种感觉,出门的时候,平白无故多出一份牵挂来。”   邱露若有所思,半晌问:“你牵挂的是孩子,还是他呢?”   “有区别吗?”文斓反问。   邱露似乎想说什么,但看着文斓平静的双眼,她又咽了下去,接过那杯香槟,倒头一饮而尽。   “以后我们还是一样。”文斓也干了手中的酒,作势就要离开。   “他爱你,我看得出来,那……你爱他吗?”也许是酒精作用,也许是不甘心,邱露最终还是没忍住。   文斓脚步顿了顿,推门进了内厅,没有回头。   26.   窗边,许瑞溪还在安静地叉蛋糕吃。厅里琴声悠扬,一名身穿燕尾服的年轻人坐在钢琴前弹奏。   周围来来往往全是忙碌而兴奋的男男女女,他一个人抱着盘子,吃得腮帮子鼓鼓的,那模样,简直就是只活生生的睡鼠。   文斓找侍者榨了杯鲜橙汁过去找他,半路上,一曲终止,身穿燕尾服的男人正好从台阶上下来,拦住了文斓的去处。   “文总。”那人长得倒是不错,笑吟吟的样子很是讨喜。   文斓礼貌性地站在原地没动:“你是?”   对方又笑了一下:“我姓徐。”   文斓眼里露出迷惑。   那人认真地看着文斓,确认文斓是真的对他没印象,不禁露出些许失望,但很快,他又再次挤出笑容:“我叫徐达,我们……之前通过电话。”   文斓身为一个公司的老板,忙的时候一天能接上百来个电话,就这么一个人,他还真记不起来。   “你好。”文斓保持着一个上位者的涵养,平静地与他打了个招呼。   徐达见文斓反应这么冷淡,不由握紧了手心:“谢谢您今天邀请我来演奏,您对我……真的没有一点儿印象了吗?”   文斓听见前半句的时候,已经轻皱了眉头。他之前的确有过安排,说要请一位钢琴师现场演奏,并没有指定是谁。小周是个对音乐毫无审美的人,谁弹对他来说都听不出区别,若是谁有心想把自己塞进宴会里来,这事儿并不难办。   “谢谢,弹得不错。”文斓简单地点了个头,越过他直接朝许瑞溪走了过去。   “文总……”徐达怔愣在原地。   许瑞溪吃完一片柚子,好奇地看着文斓在对面坐下:“钢琴师你也认识?”   文斓摇摇头,把橙汁递给他:“喝点果汁。”   这场舞会,人实在太多了,文斓一想到半个晚上宝贵的时间都浪费在了无关紧要的人身上,总有些不爽快。   两个人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文斓低头一瞥手表,看时针即将指向十点,理了理衣服,准备站起来。   电视塔外有个巨型荧幕,与顶层的播放厅相连,有时会播放一些热点新闻,有时候则是球赛、电影预告之类。   而今天——文斓打算用它来做一件特别的事情。   事情也是不巧,文斓刚扣好袖口,台上一阵响动,众目睽睽中,一位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笑着走到了台前,正是刚刚在门外遇见的邱元海。   “邱小姐的爸爸?”许瑞溪好奇地伸长了脖子。   文斓不自觉皱起眉。   今晚来的媒体不少,一个个都像半辈子没吃饱过的老鼠,一闻到新料的味儿,立刻挤过去,架起了摄像机。   “各位老朋友们,我是邱元海。”邱元海拿起台上的话筒,激动道,“难得今天媒体朋友们都在,我想借此良机,与大家分享一件喜事,那就是,我的女儿邱露和她的青梅竹马文——”   “啊!”一阵尖锐的蜂鸣声突然从音响里爆出,所有人都不禁尖叫着捂住了耳朵。   许瑞溪毫无防备,也是痛苦地抱住了头,习惯性去找文斓,扭过头才发现,文斓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在原地了。   这令人牙酸的蜂鸣声没有持续很久,很快,台上响起拍话筒的声音。许瑞溪还没来得及看清刚刚几秒钟里台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一道低沉又熟悉的男性嗓音传入耳朵。   “各位好。”文斓的身高比邱元海高了一截,很显然他上台时并没有调过话筒,因此微微弯着腰,脸上保持着一贯的微笑,看不出一丝恼怒,“感谢邱总刚刚的分享,让我们一起祝邱小姐生日快乐。”   什么?生日?许瑞溪愣了一下,刚刚话筒出了状况,他并没有听清邱元海后面那句话,很明显,底下的其他人也是一样,一个个都一脸茫然。   “邱小姐生日快乐!”   不知人群中有谁说了一句,紧接着,稀稀拉拉的鼓掌声响起。   此时灯光都聚集在了台上,并没有人看见,后台的角落里,邱露死死拽着他的父亲,嘴角抽了抽。   媒体们显然都是老油条,眼里疑虑未消,然而还不等他们对刚刚发生的事故发出质疑,文斓又笑了一下,抛出了一个重磅炸弹:“看来今天是个好日子,那么我也借此良机,公布一下我的婚讯。”   许瑞溪原本坐在窗边喝果汁,听见这句,十足地呛了一下。   婚讯?!   人群里静了三秒,片刻后,爆发出了热烈的议论声。   文斓是什么人,商界公认最低调最有气质的黄金单身贵族。早先就有人排过商榜,文家无论是财力还是影响力,都是榜上位居首列的。偏偏这家人还低调,不爱接受媒体采访,也不像一些富豪喜欢抛头露面,毕竟他们家光手上的几个专利就够吃好几辈子了,平时哪怕什么都不干,每年也都会有大量稳定的收入,压根不需要宣传。因此,商界关于这家人的传闻是五花八门,作为接班人的文斓更是传得神秘莫测。   现在,文斓主动站出来公布他的婚讯,这一下子可让媒体们振奋坏了。   许瑞溪愣愣地坐在椅子上,手里还抱着个果汁瓶子,望着文斓出神。   文斓站在他对面不远处,目光穿越人群,微笑着朝他看过来,眼里的温柔几乎把人溺死:“对面那位喝果汁的先生,虽然我们五个月的宝宝需要营养,但你先生向你表白的这种重要时刻,你还只顾着咬吸管,不怕你家先生吃醋吗?”   此话一出,又是一片哗然。   好几台相机齐齐聚焦过来,顺着文斓刚刚目视的方向捕捉到了许瑞溪,一时之间,纷杂的“咔嚓”声伴随着唏嘘声不绝于耳。   文斓却在此时下了台,径直走过来,轻轻拉起许瑞溪,将他护在自己身侧,一只手不留痕迹地将越界的镜头推开了一点距离。   两边的保安会意,很快上来将双方隔开。   “文总,您刚刚的意思是说您已经结婚并且有孩子了吗?”   “这位先生,请问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呢?你对文总是一见钟情吗?”   “您之前不是一直崇尚单身吗,为什么会突然结婚呢?您和邱小姐之前的传闻都是假的吗?”   文斓单手将微微发着抖的许瑞溪抱紧,一边往门外撤退,脸上依然保持着浅笑:“我和他在毕业舞会上结识,他很可爱,我们之后不久就结了婚,宝宝现在五个月了,很健康。”   “他是一名男性孕夫吗,据我所知,目前还没有哪位成功商界人士愿意和男性孕育后代的,您这样选择公开,不会感到社会压力吗?您不怕将来的孩子会因此受到歧视吗?”   文斓本来只打算回答和婚讯相关的问题,听到这个,不禁皱了下眉 ,缓了缓脚步,盯着那名记者,直直地看着他说:“没有人应该因为出身问题受到社会歧视,如果有,那就是这个社会错了。我国法律在五年前已经将男性孕者从疾病条目中剔除,他们是正常人,法律规定他们平等享有我国公民一切权利,希望你加强学习。”   这话说得非常不客气了,提问的人本身便是从自己主观偏见出发提的问,并没有多想,被文斓这么一怼,整个人顿时成了笑柄。   最后离开的时候,反而一片欢声笑语。   地下停车场。   文斓开了车门,把许瑞溪送上车,还没关门,里面的人突然跑了下来,冲到角落里,俯身吐了个干净。   文斓忙给他拍背递水,好一番折腾才消停。   许瑞溪大约是吓坏了,望着文斓,迟迟说不出话来。他才吐过一遭,眼眶还有些红,眼睛也湿漉漉的,目光里有意外、有不解,但更多的,文斓看出来了,那是不安。   不知道为什么,文斓与他对视,突然觉得有点心疼。   27.   许瑞溪一路没说话,整个人像只懵懵的受惊兔子,回到家,连文姨给他炖的莲子汤也没吃就睡了。   原本的计划被打乱,不得已以一种简单粗暴的方法宣布他们的关系,许瑞溪没有心理准备,一时反应不过来也在情理之中。文斓看着他乖顺地闭着眼缩在被子里,总觉得心中不太平静。   这天晚上,不消停的还有各路媒体。   虽然之前都打过招呼,不会有人乱发东西,但文斓仍是不放心,他久经沙场,深谙舆论导向那一套玩法,硬是让助理把第二天要见报的照片和报道发了预览来。   而后,他把关于许瑞溪的那部分八卦全摘了出去,正脸照也一概没留,只留下一张两人并肩向外走的照片,里面许瑞溪的脸还是模糊的。   “要这样发吗?”助理再一次确认。   文斓点头:“明天盯一下版面,该删就删。”   关了视频,文斓点了根烟,已是凌晨三点,屋外静得连一丝风声都没有,他有一阵没抽烟了,再次闻着这熟悉的味道,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似的。   电脑桌面上是一堆开着的照片,文斓随手点了点,目光扫到其中某一张单人照时停了下来。不可否认,许瑞溪挺上镜的,这是一张侧拍,时间点大约是文斓刚宣布婚讯的那一刻,他整个人刚好抬起头,眼睛微张,定定地看着台上。很显然,拍照片的人反应非常快,镜头移到许瑞溪脸上时,他目光里的惊愕才初露端倪,也因此暴露了夹在其中的、一丝尚未来得及收敛的……爱慕。   文斓盯着这张照片看了许久,又点了根烟。   他突然想起了邱露的话,他从来没注意过,原来许瑞溪一直都是以这样的目光注视着他的?   他仿佛这一刻才终于对这份沉甸甸的东西有了实感,好像一块浸了热水的海绵,不轻不重地压在他心上,只要他一动,便有热流缓缓充填进他的心间,他一时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感受。   “文先生?”   门口的人叫了两声,文斓才回过神来。   许瑞溪穿着毛茸茸的睡衣靠在门边:“在忙公司的事吗?”   也不知道出了多久的神,烟头早就灭了,文斓“嗯”了一声,走过去把窗户打开散味:“怎么不睡觉?”   “我起来喝水,看到书房有灯。”许瑞溪走进来,扫了眼开着的电脑屏幕,“那是我吗?”   文斓知道他心里藏着事,估计也没睡好,索性拉开椅子,让他坐过来:“明天要发的报道,你看看?”   许瑞溪顺从地靠了过去,文斓一把将他抱起,放在自己腿上。   睡衣是前段时间文娜从内蒙寄来的,上衣裤子连体,外面一层带毛的特殊面料,说是怕许瑞溪晚上睡觉不老实凉到肚子特意买的,文斓心知这孩子晚上睡觉老实得很,根本不需要,但想着是文娜的一份心意,便收下让许瑞溪自己看着穿。没想到许瑞溪拿到手之后很喜欢,当天就穿上了,正好最近天气渐凉,穿着在家里四处跑,文斓也不担心他受凉。   睡衣摸着很舒服,文斓一手揽住他,另一手把电脑屏幕打开指给他看。   两个人挨得很近,能闻到文斓身上淡淡的烟草味,许瑞溪靠着他,不免有些心猿意马,许久才将那花花绿绿的排版文件看完了,低声说:“没有我。”   “嗯。”文斓问他,“你想出现在上面吗?”   许瑞溪想了想,摇摇头。   文斓揉揉他的头发:“不用太在意别人的看法,无论发生什么事,有我在前面替你挡着。”   “我知道的,”许瑞溪靠上他的肩窝,“不怕。”   两个人互相抱着一直没说话,等到许瑞溪快睡着的时候,文斓忽然问:“你喜欢我什么?”   许瑞溪睁开眼,轻声说:“文先生……对我很好,比我遇到的任何人都好。”   “以后也会有很多人对你好。”   许瑞溪又闭上眼,睡过去了:“不一样的……”   与文斓预料得相差无几,大体上,这次公开并没有掀起太大的波澜,毕竟这年头娱乐至上,相比于枯燥无味的商界新闻,大多数人还是更酷爱浏览娱乐八卦版面。但是在业内,这件事却是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一时成为热谈。   文斓从早上起就不停地在接电话,他充分发挥出了一个上位者耐心和涵养,一一印证了前来询问的亲朋好友,又感谢过众多专程向他道贺的商业伙伴。等到天黑时,他的才终于歇了口气,而此时,家里的电话也如预期般来了。   “爸。”文斓在餐桌前接通,顺手给许瑞溪夹了一筷子虾仁。   许瑞溪听见他的称呼,立刻扭过头。   文斓轻笑着安抚了他,示意他继续吃饭,低头说:“没事……是我计划内的……他还好……我知道……去过了……没查,男孩女孩都好……知道了……好,我有空带他来……正在吃呢……嗯,那先挂了。”   “是文老先生?”许瑞溪忐忑地问,“他也看到新闻了?”   文斓微笑着点了个头,偏头问:“你刚刚叫他什么?”   许瑞溪大窘:“……爸爸?”   文斓露出满意的神情,片刻后又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问:“那我呢?”   许瑞溪红了耳尖,埋头趴饭。   睡觉之前,许瑞溪偷偷上了自己的班级群,他的朋友圈大多还是工薪阶层,很少有人关注商业上的事,白天一直没什么动静。直到晚上,有人截了许瑞溪和文斓的那张合影图发到群里,同时问了句:“这人怎么看着有点像许瑞溪?”   虽然那张合影非常模糊,但对与许瑞溪熟识的人来说并不难认,很快,群里炸开了锅,一时间说什么的都有,刷屏速度前所未有地高。   “他竟然和文斓结婚了?我的妈,我次元壁都破了!”   “我去,他怎么和文斓认识的,这人和他根本不是一个阶层的吧?”   “喂喂,你们重点是不是错了,你们不奇怪他一个男人居然能怀孕吗?”   “对哦,难怪他平时都不跟我们走近。”   “我觉得无法接受,还好跟他不熟。”   “我也是,男人生孩子虽然说不是新鲜事了,但我肯定不会找男人生。”   “楼上那位,说得好像你有男人要似的,哈哈哈。”   “我们毕业舞会是六月吧,现在十一月,他孩子就五个月了,那不就是奉子成婚吗,哇,看不出来他还挺开放的……”   “男性计算孕期和女性好像不一样吧?”   “……”   许瑞溪看着屏幕始终一言未发。   现代年轻人聊天总是话题转得飞快,没过多久,聊天内容已经偏离了十万八千里,许瑞溪暗暗呼出一口气,正要关电脑,一条私信忽然发了过来。   许瑞溪戳开,发现是他的室友,夏奇。   两个人不久前还一起在寝室吃过番茄面,没想到这才几个月,就发生了这么多变化。   “你还好吗???”夏奇一连打了好几个问号。   许瑞溪正犹豫着要不要回复。   那头又发来一句:“我知道你在线,放心,我不告诉别人。”   许瑞溪想了想,回过去一句:“没事。”   夏奇似乎不放心,又问:“真的没事吗?你是不是被胁迫了?要是被欺负了跟我说啊。”   夜里很安静,许瑞溪看着这句话,没由来有些感动,没想到大学四年,他也不是完全没交到朋友。   “真的没事。”许瑞溪回道,看单单这四个字好像没什么说服力,过了会儿又补了一句,“没有被胁迫,我现在挺好的。”   夏奇那边安静了片刻,似乎是删删打打很久才发过来一句:“他对你好吗?”   “嗯,晚上他还给我做了好多好吃的,我们下周去他父母家吃饭。”说到文斓,许瑞溪总是话更多一些。   他也是头一次这么主动地去讲述一些事,不是为了取悦谁,也不是为了缓解气氛,纯粹只是想要去分享这份喜悦。老实说,要不是觉得说太多有秀恩爱之嫌,光文斓对他的好,他能写出一本书来。   “那就好。”夏奇的回复速度明显慢了下来,“本来还担心你毕业后不能适应,没想到你还跑到我们前面去了,说真的,挺为你高兴的。”   许瑞溪笑起来:“谢谢。”   浴室里的水声已经停了,许瑞溪打下一句:“文先生洗完澡了,下次再聊。”   临发送前,他心中一动,把“文”字改成了“我”,也没管那头人的回复,直接关了电脑。   28.   文斓擦着头发出来,额前还在滴水,他拿着手机拨弄了一阵,抬眼见许瑞溪躲在被子里偷看他,笑了笑:“看什么?”   文斓的眼睛很迷人,刚洗完澡,皮肤被热气熏蒸得略微泛红,宽松的衣领里,锁骨若隐若现,非常性感。隔着两米远,都能闻到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沐浴乳的清香,这味道仿佛春药一般,许瑞溪渐渐感到一丝不自在,不敢多闻,一头钻进被子里。   文斓却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似的,走过去逗弄他:“躲什么?嗯?”   许瑞溪战斗力为零,很快被文斓揉搓着拎起来。卧室里只开了盏壁灯,光线昏暗,两个人四目相对,文斓的笑容淡下来。   气氛忽然暧昧起来,文斓感觉出许瑞溪的安静,俯下身贴着他的唇啄了啄,察觉他并不排斥,轻轻贴上去,与他认真地接起吻来。   他们极少接吻,在许瑞溪的印象里,这还是头一次。文斓对他虽然百般照顾,但他总觉得,那更像是一个长辈对待孩子一般,宠多过爱。   许瑞溪还未练习过这项特殊运动,只能被动而笨拙地配合着,任文斓柔软的舌尖探入他的唇舌间,一番温柔的搅动。他呼吸全乱了,身体控制不住地往后仰,要不是文斓一手揽着他的肩膀,他几乎要栽到床上去。   卧室里一时之间只剩下缠绵的水声,过了许久,文斓才轻轻松开他,许瑞溪仿佛憋坏了,脸撇去一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文斓莫名地笑了起来。   “笑……笑什么?”许瑞溪小声说,话音刚落,他垂头闷哼了一声,“唔……”   “怎么了?”   “它踢了我一下。”许瑞溪低头道。   文斓微怔,伸手摸上他的肚子。   这次的胎动不同于以往,幅度很大,像是小东西在里面踹了一脚似的。文斓第一次隔着隔着肚皮摸到小孩子的动作,眼中情绪很浓厚。   “它好像很高兴。”许瑞溪用手指头轻轻戳了戳。   “也可能是吃醋了。”文斓说着,俯身在他肚子上吻了一吻。   小家伙仿佛感觉到了什么似的,还真的就不动了。   两个人相对而视,眼里都露出了些许惊诧。   “小醋坛子。”文斓点评道,拿了个抱枕塞给许瑞溪,“睡吧。”   第二天一早,家里来了两位客人。   原来昨天的事到底还是惊动了家里,文茜在学校便听到了风声,一早和文明一起过来了,还带了不少补品。   “三哥三嫂!”文茜看见他们下楼,率先跑过去。   文斓笑着拍拍她的肩膀:“又长高了。”   文明从沙发上站起来,羞涩地拿手掌一直搓裤逢,今天他又染了新的发色,灰白灰白的,见着许瑞溪就憨笑。   “坐吧。”文斓给他们拿了两瓶饮料,对许瑞溪介绍说,“这是老四文明,小妹文茜。”   “你们好。”许瑞溪笑着打了个招呼。   文茜一见他的肚子,立刻眼睛亮了,跳过来围着许瑞溪打转:“哇,这里面住着小宝宝?”   说着便想拿手去摸,被文斓拍掉了手,佯装嫌弃:“手没个轻重,别惊着孩子。”   文茜也不恼,只是嬉笑:“三哥,你好护短啊。”   许瑞溪倒是不怕,只是他到底是个男人,不太方便,便也没有主动给文茜摸,笑着说:“等它出生了,你们可以一起玩。”   “那必须的,我是姑姑呢。”说到这个,文茜想起了自己带来的礼物,忙从包里掏出一套情侣水杯献宝,“这是我专门找人定做的,送给你们。”   这是一对骨瓷杯,造型很别致,外面刻着字母花纹,依稀能辨别出是他和文斓的名字,虽然看上去有些孩子气,但许瑞溪意外地很喜欢,拿在手里笑得很开心:“谢谢。”   文茜大为受用,辫子都快要翘起来,得意地冲文斓挤眼睛:“三哥你不问问我今天为什么会来?”   两个人下楼的时候也没披外套,文斓拿了条毯子给许瑞溪披上,淡淡道:“爸不放心吧,又担心他亲自来会吓到小溪,所以派你来打前锋。”   文茜瞪圆了眼:“你在家里装监控了?”   文斓无奈,心说这还要装监控吗,用脚趾头都猜得到。   “成绩还跟得上吗?”   一谈到学习,小姑娘兴致消减了大半:“考个C大没问题。”   “C大?”文斓站定,居高临下道,“你三嫂可是A大的。”   文茜一听,惊了一下,扭头看许瑞溪:“三嫂你是学霸啊?”   “没……没有啊……”许瑞溪最不习惯被人夸奖,“我只会做卷子而已,高考也不用面试……”   “平时有不会的可以问问你三嫂。”文斓说,想了想又添了句,“就叫他小溪吧,你们岁数也没差多少。”   “那再好不过了,我们加个微信吧三嫂……哦不是,小溪。”   许瑞溪拿出手机解了锁给文茜自己折腾,他以前没见过,今天才发现,文斓对几个小辈,长辈架子端得还挺足的。相比之下,他对自己,可以说是一点儿也不严格了,甚至算得上是事事纵容。   “上次给你换的师父还行吗?”文斓看向一直没说话的文明。   文明点了点头:“挺好的,已经坚持给我上了一个月课了。”   文斓“嗯”了一声:“那算不错了。”   许瑞溪听不懂他们的谈话,好奇道:“学什么?”   文明羞道:“泰拳。”   “为什么说坚持给你上课一个月就很厉害了?”   说到这个,文明低头更不好意思了,文斓笑了笑,对许瑞溪温柔道:“以后你就知道了。”   许瑞溪便也没有多问,看了眼时间,起身去厨房:“中午一起吃饭吧,我去看看菜单。”   文斓提醒他:“文姨今天请假。”   许瑞溪笑道:“没事,我不是在吗?”   文茜一听他要亲自下厨,立刻来劲了,欢呼着跑过去帮忙。   文斓本来不想让他一个孕夫做饭,但看到许瑞溪捧着食谱兴致很高的样子,也就没有打扰他。   中午十二点还没到,午饭已经摆上了桌。   青椒黄牛肉,松鼠鱼,麻辣豆腐,冬瓜烧丸子,虾仁娃娃菜,外加一个蛋汤,一共六个菜,有荤有素。菜不多,四个人吃完全足够了,文斓没料到许瑞溪居然会做饭,很是惊讶了一番。   “你怎么……”文斓看着许瑞溪期待的眼神,笑了笑,“厨艺这么好?”   “这些菜我也是第一次做,看食谱学来的,稍微改了下调料比例,也不知道好不好吃,你们试试?”说着,把菜往前推了推。   嘉肴美馔,文斓也算见多识广,他拿起筷子一一尝过,心中暗叹不止。不得不说,许瑞溪这几个菜做得还是相当有水准的:黄牛肉薄厚均匀,口感鲜嫩;松鼠鱼面粉脆薄,咸甜适宜;麻辣豆腐里用肉沫调了味,入口鲜香软滑;冬瓜丸子几乎弹牙;娃娃菜里的虾仁显然是现剥的活虾,个个圆润饱满,新鲜蔬菜配上上好的虾羮,简直将娃娃菜特有的清甜发挥到了极致;然而这其中最让文斓感到新奇的,还是那道汤。   “这是什么汤?”   “野荠菜汤。”   “野荠菜?”   文茜一个劲儿地点头,兴奋道:“嗯!三哥你想不到吧,我们在屋后挖的。”   “上次下雨之后长了好多,我好早之前就想挖了。”说到这,许瑞溪很不好意思地看了眼文斓,“挖了之后才想起来忘了问你……”   文斓好笑,他从来不知道自家后院的几把野草居然让许瑞溪惦记了这么久:“这里是你家,你只要不把房子挖了,挖什么都行。”   “那下次我多挖一点,”许瑞溪显得很高兴,“给你们包饺子吃。”   “三哥你双标。”文茜气愤道,“这要是我挖的,你肯定得抽我。”   文斓面不改色地把荠菜夹进自己碗里:“你知道就好。”   许瑞溪看着文斓,仿佛卖出了人生第一份安利一样高兴。   “咦,谁的电话在振?”文明忽然出声。   许瑞溪看过去,发现是他那万年不会响的手机,他笑着接起来:“奶奶?”   听了没几句,他脸上的表情便凝固了。   29.   “您……您再说一遍……”许瑞溪站立不稳,声音都在抖。   餐桌前,几个人不约而同地静了下来。   文斓见状,当机立断地走过来,一手从他颤抖的手上接过手机,另一手压在他后脑上轻轻拍着。   “发生什么事了?”文茜小声问。   没有人回答她,文斓听电话那头的人说完,凝重道:“哪个医院?”   文茜与文明面面相觑。   “好,我马上过来。”   挂了电话,文斓把许瑞溪扶到沙发上,吩咐文明上楼拿件厚外套,又让文茜装了一份水果。   “三哥,到底出什么事了?”文茜小声问。   文斓边给小周发讯息边沉声说:“小溪的奶奶不知道听谁说了什么,高血压犯了,现在人在医院,还昏迷着……”   说到这里,文斓对文茜叮嘱道:“先别告诉爸。”   文茜年纪虽小,但人是个机灵的,知道轻重缓急,忙不迭点头。   文斓走过去在许瑞溪面前蹲下,柔声说:“小溪?”   许瑞溪脸色苍白,一言未发。   “会没事的,”文斓握住他的手,安抚说,“我现在马上去看奶奶,你在家乖乖等我回来好吗?”   许瑞溪像是过了很久才缓过神来,拉住文斓的手:“我也去。”   路途遥远又颠簸,文斓虽然不放心,但也早就料到了这样的局面,给他披上外套,拿上水果餐盒,让小周开车,两个人一起往老家赶。   光高速就要开大半天,许瑞溪脸上倦意很浓,但一直撑着没睡,像一只紧绷的弹簧。一路上,他只是盯着窗外一言不发,文斓怕他撑不住,中间两次在服务区停下来,给他买了些热食和牛奶,可惜许瑞溪实在没胃口,最后只喝了点热奶。   已经是冬天了,冷风吹在脸上又干又刺痛,越往偏远地方走,这种冷意越是明显。   许瑞溪冷空气吸多了,鼻头红红的,他身上穿着一件厚厚的羽绒服,肚子包裹在衣服里,从外人的角度,乍一看不明显,但仔细观察,还是能瞧出些端倪。   “难受吗?”文斓握住许瑞溪的手。   许瑞溪只是摇头。   窗外的景色一片片掠过,文斓发现,越是靠近老家,许瑞溪越是紧绷得厉害,好像已经对即将发生的事情有了预感。   车在天黑之前抵达了县医院,许瑞溪下车时几乎走不动路,由文斓半扶着上了楼。   走廊里,文斓与主治医生在门口交谈,许瑞溪站在门边,半天没提起勇气去推门。   他忽然想起了很多事。   他小时候说话晚,身体也比一般孩子瘦弱,总是被镇上其他小孩欺负。久而久之,他也不爱和同龄人一起玩儿了,别的男孩子漫山遍野地爬树掏鸟窝的时候,他便拎着个装针线包的篮子,坐在在奶奶身边,看她给主顾们缝缝补补。   再大一些,他上了学校,却依然不爱说话。学校里学生们爱起哄,总叫他小哑巴,有些爱捉弄人的,还喜欢撕他的作业,或是把他的书包藏起来。有一回,一个顽劣的小孩把他的书包扔在了校外的一颗梧桐树上,他急得满脸通红,为了不迟到,自己咬牙爬上五米多高的树干,结果却下不来了,一个人缩在树上直到天黑,最后还是奶奶一个人把他寻了回来。事隔这么过年,许瑞溪始终记得那个漆黑的夜晚里,当他听到奶奶心急如焚的呼喊声时,终于抑制不住嚎啕大哭的样子。   还有他考上大学那一年,奶奶可谓是喜忧参半,一面乐得合不拢嘴,逢人就夸他争气,一面却也为他的学费愁白了头。许瑞溪从来没想过,这个为了他连学校校长都敢破口大骂的乡下老太太,有一天会为了几千块学费急出眼泪来,只因怕自己的无能耽误了他这个好苗子。   ……   “害怕吗?”文斓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和医生谈完了,静静站在了他身后。   许瑞溪脸色苍白地扭过头。   文斓的目光很复杂,似是不忍地拍拍他的头,接着打开病房门,轻轻推了他一把:“别怕,我在外面等你,去吧。”   许瑞溪被动地往前走了两步,再次回过头,抿嘴看着文斓。   “我就不进去了。”文斓远远看着他,短促地笑了笑。   许瑞溪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垂下眼,一步步走进病房。   床头的监测仪发出“滴——滴——”的声响。   病床上,一位身材枯瘦、面色灰白的老人正闭眼睡着。   许瑞溪安静地坐着,握住那只满是沟壑的手。   许久,病床上的老人仿佛感觉到了什么,微微睁开了眼:“孩子……”   “奶奶。”许瑞溪把脸埋进她的掌心里。   “奶奶……快不行了……”   “不会的奶奶,你……你只是生病了,你会好起来的。我小时候生病,你不也是这么告诉我的吗?”许瑞溪哽道,“是不是我做了什么事,让你生气了?”   老人握了握他的手,虚弱地笑了一下:“我们小溪,是天底下最乖的孩子了,奶奶怎么会生气呢?”   许瑞溪眼眶红了。   老人望着他,长叹一声:“小溪啊,奶奶,其实不是你亲奶奶,你是奶奶捡来的孩子。家里的电视柜下面,有你亲生父母的照片,我……我骗了你,也骗了文老板,你父母,其实在你刚上大学那会儿来找过你,我没让他们认你。”   许瑞溪微怔。   老人心疼地看着他:“前些天,他们又来找了你一次,你要是想的话,就认祖归宗吧……”   “父母?”   老人精神明显不太好,眼睛时睁时闭,但说到许瑞溪的父母,脸上的怒意却未消减:“当初……他们那么狠心地抛弃你,把你扔在雪地里……现在你长大了,出息了,就想认回去,哪有这么好的事情,当我老太婆好欺负嘛……”   “奶奶……”   “奶奶对不起你,瞒了你这么久,你会怪奶奶吗?”老人拉住他的手,轻轻叹气。   许瑞溪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只是一个劲儿地摇头。   老人望着他,眼里尽是不舍:“小溪啊,奶奶不是因为你生病的,记住了啊,奶奶喜欢你,不怪你,也不怪文老板,你们都是好孩子,还有没出世的孩子,奶奶听见你有了孩子,奶奶高兴着呐……”   许瑞溪眼眶通红地看着她。   “别管别人怎么说,奶奶永远支持你,一定要平平安安地把孩子生下来,抚养它长大,知道吗?”   许瑞溪哽咽地点头。   “文老板呢?”   “……在外面。”   “你去叫他进来,我有几句话,要单独跟他说。”   30.   乡下的天黑得早,寒风凛冽,不到九点钟,街上已经空了。   医院走廊里十分寂静,只间或有几个医护人员来来往往,许瑞溪低头坐在长椅上,手指头神经质地抠着木头扶手上的黄漆。   病房里,老人的声音断断续续,一旁的年轻人西装笔挺。   “……你第一次来找我的时候,我就猜到了。”   文斓静静地看着病床上的老人。   “孩子,我老太婆……不求你给他白头偕老,只求不管将来是分还是合,都别让他和孩子受人欺负,小溪是个老实孩子,他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我会照顾好他和宝宝的,我发誓。”文斓郑重道。   “好……好……那就好……”老人仿佛支撑到了极限,声音渐渐小下去,陷入昏睡。   文斓从病房里出来,许瑞溪还在抠黄漆,直到文斓攥紧他的手腕,他才发现自己指甲上全是血。   很奇怪的,一点痛感都没有。   “小溪,”文斓蹲下身与他平视,眼里满是担忧,“你的手流血了,去休息一下好吗?”   许瑞溪只是用一双平静的眼睛看着他,半晌,摇摇头,接着起身,进病房里去了。   文斓由着他进去,也没拦,见他继续坐在老人病床边不动弹,心里默默叹了口气,继而生出一股无力感。   他出生在文家,从小就比别人拥有更多,多数时候,他已经习惯去掌控身边的一切。他就像一座浮在海面之上的冰川,任海底如何暗流汹涌,也丝毫不能撼动他。而此刻,他站在病房外,第一次这么清晰地意识到,这世上有些东西,即使是他也无能为力的,譬如人的生老病死。   文斓最后找护士要了些消毒药品和创口贴,帮许瑞溪把抠破的手指头包扎好了。全程许瑞溪几乎没什么反应,连眉头都没动一下,只是木然地坐着。   这种僵持的状态持续了三天。   第三天深夜,文斓在过道的通风口抽烟,听见几个护士和医生匆忙的脚步声。   “二十六床的脑溢血患者不行了……”   他心中一凛,转身上楼。   平时冷冷清清的病房此刻挤满了人,几个医护人员在床边紧张而徒劳地忙碌着,许瑞溪面色如纸,安静地坐在一旁,动也没动。   周围的人来来往往,他就这么静静地看着病床上的人,仿佛已经与身后的木椅融为一体。   不知道过了多久,病房再次空了下来。   走廊上非常吵闹,有人在用歉意的口吻对文斓说着些话,许瑞溪什么也听不见,他看着病床上安详闭着眼的老人,如过去无数个夜晚一样,轻轻叫了一声。   “……奶奶?”   床上的人没有应他。   许瑞溪长久地看着她,迟钝地意识到,这个一手将他带大的乡下老太太再也不会答应他了。   他的头终于垂了下去。   老太太走时八十有二,镇上的人都说是喜丧,文斓对这边的风俗了解有限,找了镇长的几个亲戚帮忙,按规矩让老人入土为安。   下葬那天,天下着小雨,许瑞溪一身黑衣默默跟着队伍,全程一直很沉默,不哭不闹,也不说话,只是看着远处出神。   他的头发有些长了,发丝上全是细细密密的水珠,风一吹,凌乱地在额前舞动,衬得眼珠愈发深沉。文斓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和紧抿的嘴唇,心中五味杂陈,等宾客们都散去,轻轻抱住他,揉他的头发:“小溪,别这样,难过就哭出来。”   许瑞溪只是闭眼摇了摇头。   那头公司还有事,文斓没办法耽搁太久,事情办完,帮着许瑞溪收拾了些老人家的东西,两个人便踏上了返程。   回家那天文姨做了一桌子菜,许瑞溪没胃口,吃了两口粥就上楼了。   “这样不行啊,身体会吃不消的……”文姨叹气。   文斓又何尝不知道呢,这几天许瑞溪的状态他看在眼里,心里也十分担忧。安抚也试了,激将也用过了,可许瑞溪就好像变成了一只蚌壳,彻底将自己封闭了起来。   晚上,文斓特意让小森送了一盒炸小鱼过来,试图诱惑屋里那只小鼠,可许瑞溪只是盯着看了一会儿,勉强吃下去一只,便再也不动它了。   “他看起来不太好,你欺负他了?”小森质问,顺便瞟了一眼角落里的陈酌。   文斓:“要是因为我,那倒好办了。”   小森露出意外的神情。   文斓只是摇头,不愿再多说。   小森依然望着他:“知道你现在的状态像什么吗?”   文斓不解。   “像一只戴了伊丽莎白圈的贵族猫。”   文斓:“……”   小森耸耸肩,准备离开,不远处正在观察金鱼缸的陈酌立马跟了过来,瞟了眼文斓,说:“小森老师刚刚是说,您看起来也很焦虑,有一种抓耳挠腮不得要领的感觉。”   文斓:“……”   这孩子是翻译机吗?!还翻得这么……传神。   小森一副好笑又无奈的样子,领着陈酌走了。   文斓把两个人送走,站在院门口,扭头看了眼二楼。天已经黑了,许瑞溪的卧室里没有开灯,里面一片漆黑,文斓看着那片黑乎乎的窗,心中想到陈酌的话,一丝异样的情绪在心里渐渐扩散开来。   周一,离开近半个月的文斓不得不开始工作了,一进门,便看见待审批的文件雪片一样堆积在桌上。外间,小周不断地把更多的文案合同拿进来,放在他旁边。文斓握着笔,看了不到十分钟,又放下,他头一次,走神了。   虽然许瑞溪不在,但他已经习惯了不在办公室抽烟,明明都拿在手里了,最后又原封不动地放了回去,顺便拿出手机,给家里打了个电话。   电话响了两声就被接听了,文姨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急:“先生,是您吗文先生?”   “是我,怎么了?”   “我正准备给您打电话。”文姨说,“小溪病了,脸色很差,您要不要回来看看?”   31.   许瑞溪生病了,晨起发高烧。   大约是前几天淋了雨,又连日奔波,他从回到文家开始便一直有些低烧,许瑞溪心思不在自己身上,全然没注意。   他自从怀孕,体温一直比常人高一些。低烧时那不到一度的温差,文斓没摸出来,看他恹恹的,只以为他是心情不好,没想到这才两天,病情便急转直下,转成了高烧。   早上文姨做好了早餐,左等右等不见人下楼来,心里不由犯嘀咕,许瑞溪一向乖巧自律,哪怕怀着孩子,也极少睡懒觉。文姨放心不下,上楼一看,人已经烧得晕乎了。   孕夫发烧的危险程度文斓心知肚明,不等自己回去,路上就通知了文家几个熟悉的护工,直接把许瑞溪从家里接出来,送进了医院。   一路上,文斓一言不发地坐在后座,脸上阴晴不定。   偏偏前方出了车祸,车堵得厉害,小周从后视镜瞥了一眼文斓的脸色,咽下一口唾沫,方向盘右打,拐进一条小路。   这是酒吧街的后门,穿过这段路再走十分钟可以直接开上前往医院的高架桥。现在是中午,多数店门都关着,街上没什么人,路面上只有不少尚未来得及清理的呕吐物和碎酒瓶,不远的旅店里,几个油光满面的老男人正从里面嬉笑着走出来。   这条街,说好听点是“酒吧街”,但久居的本地人都知道,这里以前就是个臭名昭著的红灯区。后来政府搞文明创建,花了大力气把这地方拆了重建,成了今天这模样。然而建筑改造容易,人要改造却很难,这不,不到五年,这里又成了三教九流的聚集地。   是非之地,一般人很少会从这里过,小周也不例外,但今天情况特殊。   文斓并没有对他的自作主张发表什么异议,或者说,他现在心思根本不在路况上,只是反复捏着眉心,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今天大约的确不太吉利,车正高速从街面上过去,突然前面的巷子里窜出三个人来,幸好小周反应快,一脚急刹下去,车轮胎在地面上划出长长的印记。   刺耳的急刹声让人心惊,等车身终于停下来,车上车下,几个人面面相觑,皆是一脸惊魂未定。   摔在地上的年轻人反应最快,利索地爬起来,捂住自己的手腕。他刚刚用手肘撑了地,不知是受了伤还是怎么,脸色不太好看。   “没事吧?”小周探出车窗问。   虽然不是己方的责任,但吓着行人,车主多少也该问候一声,文斓摁下车窗,两个人一对视,年轻人立刻愣住了:“文总?”   巷子里的两个黄毛此时也回过神来,一脸凶神恶煞地要骂人,小周敏捷地拍了拍车喇叭,把骂声盖了过去:“干什么?”   文斓淡淡瞥了眼前的人一眼:“你认识我?”   年轻人捂住自己的手腕,眼里露出复杂的神色:“我们见过的,之前在舞会上……我叫徐达。”   文斓在脑内简单搜寻一圈,毫无印象,他无心在这里多做停留,看了眼徐达的手,又看了眼他身后那两个一看就不怀好意的黄毛,礼貌起见,让小周开了车门锁:“上车,带你去医院看看。”   这话一出,徐达的眼睛登时亮了。   徐达拉开车门,身后的两个黄毛还有要跟上来的趋势,文斓眉头一皱,那两人直接定在原地,半步也没再迈。   文斓的气质很特别,初见觉得他温文尔雅平静疏离,但一旦沉下脸,气势是非常吓人的,这也是他从来不在许瑞溪面前发脾气的原因。   小睡鼠胆子太小,他怕自己那两颗尖牙吓着他,下次就不敢钻进他怀里打滚了。   车速很快,徐达坐在文斓身边,说不出是紧绷还是兴奋,一路上,他一直试图找话题打破车内的沉默,却碍于文斓的冷淡应对始终没聊起来。   文斓除了上车前的邀请,直到抵达目的地,眼神都没给过他一个,倒是前面的小周看着他下车时欲言又止的模样,忽然想了起来。   “你是舞会上的钢琴师?”   徐达抬起头,眼神微动,第一反应不是看小周,而是去看前面的文斓:“对,那天是我弹的琴来着。”   文斓对他们的对话置若罔闻,径直往电梯口走。   徐达看着文斓脚步不停,明显是有明确目的地,扭头问小周:“文总……不是特地送我来的啊?”   “嗯?”   这话问得比较没水准,小周失笑:“他有事,你的手还好吗?”   “还好,撑了一下,有点痛,估计最近都弹不了琴了。”徐达说话间,眼神还不住地往文斓的方向瞟,此时文斓都进了拐角的电梯了。   “那两个追你的是什么人?”小周知道文斓那儿并不需要他,也没急着上去。   说到这个,徐达这才开始正视小周,神色别扭,尴尬道:“几个朋友,闹着玩儿呢。”   小周心说你们看着可不像是朋友,表面仍微笑着:“下次可要注意安全,马路上打闹很危险的。”   徐达的情商终于上线了一次,点点头:“今天谢谢了。”   小周将他送到急诊挂号处,转身要上电梯,又被徐达叫住:“那个……文总生病了吗?要不要我帮忙?”   小周在心里喟叹,丢出一个十分内涵的笑容给当事人自己领悟,上楼走了。   文斓到病房的时候,许瑞溪已经打过针,正皱眉睡着。   入院匆忙,特殊病房还没来得及安排,普通病房的病床不大,床上的人蜷着被子,手掌无意识地护在腹前,半张脸埋在枕头里。因为发热,他的脸颊红红的,嘴唇干涩,呼吸之间,明显比平日里更加灼热。   看着很可怜。   孙大夫尽职尽责地汇报了病情,并严肃地对许瑞溪近日的消极行为进行了批评,听得文斓心里颇不是滋味。   “我知道了,这不是他的错,他刚刚经历了些难过的事情,您别怪他了。”文斓打断医生的责骂,“主要责任在我,您要骂就骂我吧,我是他丈夫,却没能第一时间察觉到他的病情。”   文斓他是不敢骂的,顶多说两句不痛不痒的话,最后在文斓的沉默以对中偃旗息鼓。   “我不敢给他用重药,怕伤着孩子,也不敢不用药,怕烧坏了大人,好在他头几个月都养得不错,胎还算稳,我们已经给他打了孕夫可用的退烧针,物理降温也别落下,晚上我再查查体温,要是还不降,这烧的时间一长,孩子怕是要危险了。”   文斓神情凝重,点点头。   一整个晚上,文斓都不敢松懈,拧了湿毛巾,每隔半小时给许瑞溪擦一遍。门外的护工几次想进来帮忙,都被文斓以同一个理由打发了回去。   “他怕被陌生人碰,我来。”   许瑞溪烧得迷迷糊糊的,抱着文斓的手,一会儿叫“奶奶”,一会儿叫“文先生”,一会儿又叫“宝宝”。后半夜,在文斓的坚持努力下,他终于出了些汗,躺在文斓的臂膀里抱着肚子虚弱地睡着了。   文斓抚摸着他的额头,看着耳温枪里最新测出来的数值,心里结结实实地松了口气。   而此时在门外,一位年轻人收回目光,眼神晦暗不明。   32.   许瑞溪一直睡到第二天上午才醒,中间文斓的父亲文士清和欣姨来看望过一次,留下几个保温盒装着的汤和一屋子的补品。   虽然没和许瑞溪说上话,但看得出,二老对这个“儿媳”还是满意的,尤其是欣姨,看着许瑞溪煞白的小脸,简直心疼坏了,一直念叨着“可怜的孩子”。   文士清和文斓在走廊里就许瑞溪的病情交谈了很久,当父亲的和当准父亲的,大抵心情都差不多,文士清拍拍文斓的肩膀,提醒他不要太过劳累。   “我知道,您放心。”   文士清摸出一根烟,想起这里是医院,又塞了回去,对文斓说:“不管顺不顺利,以后你要对他好一点,以前那性子都收收。”   不论怀孕周期,孕夫生产本身就是场大劫,熬得过自然皆大欢喜,熬不过甚至可能一尸两命。虽然如今医学已经很发达,但谁也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去赌几率,而肯抛开个人安危,为对方孕育一个孩子,可谓是一种牺牲了。   文斓听着这话,知道自己父亲这段时间肯定没闲着,多半在男性妊娠这件事上做了不少功课。他又想到了许瑞溪,那孩子看着迷糊,其实对自己的身体状况很了解,也知道自己在几个月后会面临什么。可即使如此,他从头到尾都没有想过退却,为什么呢?   文斓突然有些后悔,当初不应该那么武断地让许瑞溪跟他结婚,应该多给对方一点时间,让他仔细想清楚。否则拉人上贼船的是他,承担风险的却是许瑞溪,怎么想都不公平。   犹豫不是文斓的习惯,欣姨从病房里出来,他便收回了思绪。事已至此,多想无用,这几个月来,许瑞溪从未表现出抗拒,至少说明他对这个孩子是期待的,作为另一个父亲,他也是一样。既然对方对他报以信任,那么无论如何,他都会尽最大的能力照顾好这只小睡鼠,还有他们尚未出世的宝宝。   “我们这就回去了,”欣姨拉住文斓的手,叮嘱说,“我带了几锅汤放在桌上了,都是对大人孩子好的,唉,也不知道他爱吃什么,就每样煲了些,他要是有胃口,你喂他喝一碗。”   文斓点点头,道了谢。   十点钟,病房外已经热闹了起来,一夜未眠,文斓有些疲累,坐在病床前揉眉心,最后渐渐睡了过去。   许瑞溪一醒来就看见文斓靠在椅背上,抱臂闭着眼,呼吸清浅。他的眼底一片青黑,显然没怎么休息,下巴有新冒出来的胡渣,浅浅一层,透出些别样的味道。   在许瑞溪的印象里,文斓一直是体面而周正的,衬衫永远笔挺,姿态永远从容,结婚这么久以来,他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个男人露出如此疲惫的状态。这缺失的一面就像一个支架,一下子将他脑中某个平面轮廓支撑了起来,形成完美的立体。   不得不说,这个露出疲态的文斓,让他愈加心动。   反省自己这几天,似乎忽略了太多……许瑞溪伸手想抚摸文斓的脸,没够着,正欲挪动挪动身体,才刚弄出动静,文斓就睁眼了。   “醒了?”文斓坐直了,第一时间伸手探他的额头。   许瑞溪乖乖看着他动作,目光锁定在那张脸上,歉意道:“我是不是让你担心了?”   文斓有短暂的意外,随即揉揉他的脑袋:“醒了就好。”   医生闻讯赶来,给许瑞溪做了一番检查。   “烧退了,再观察观察,晚上可能还会反复,别大意。”   许瑞溪眼巴巴地望着孙大夫,欲言又止。   文斓看出了他心中所想,替他问道:“宝宝没事吧?”   “嚯,还知道自己肚子里揣着一个呢?”孙大夫没好气道,“千叮万嘱说要小心身体,不听,死活不听,我看下次真出了事你们怎么办,哼!”   孙大夫的骂声虽然不中听,但许瑞溪却莫名放下心来,他知道自己这次做了错事,小家伙八成连带遭了罪,心里既愧疚又害怕,此刻要是医生拍着胸脯跟他保证孩子没事,他反而不放心。   “谢谢你,孙医生。”许瑞溪诚挚道。   等医生走了,文斓给许瑞溪塞了个抱枕,扶他坐起来。   “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文斓用湿毛巾帮他擦脸,“不舒服一定要说出来。”   许瑞溪摸了摸肚子,摇摇头:“还好,就是小家伙有点闹。”   文斓把手覆上去,感受了一会儿,轻轻笑了:“是饿了吧,刚刚爸爸和欣姨来过,给你带了些汤,要喝点吗?”   “爸爸和欣姨来看过我?”   “嗯,他们听说你生病,一早就来了。”   许瑞溪窘迫地抓了抓头发:“我生病的时候不好看啊……他们有说什么吗?”   文斓温柔地帮他把头发梳理整齐:“他们很喜欢你,听说你生病,他们都很着急。”   “真的?”   “真的。”文斓撑起病床前的小餐桌,把保温盒拿来,一一打开盖,“看,老鸭海带汤,蔬菜蘑菇汤,酸辣墨鱼汤,水果羹,荤素鲜甜都有,你想喝哪个?”   许瑞溪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冒着热气的汤,终于确信文斓没对他说假话了。   文斓帮他把汤倒进小碗里,慢条斯理地说:“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想了,你看,还有这么多人关心你不是吗?”   许瑞溪眼眶有些热。   “你想听我小时候的事情吗?”文斓说。   许瑞溪微微发怔地看着他。   文斓的声音放得很轻:“我刚上小学不久,母亲就被查出乳腺癌,我父亲那时候事业正忙,每天不落家,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我一个人在医院、家和学校之间往返。我那时候不到七岁,其实对生死还没有太真切的感触,只心里隐隐有一个认知,以后就只剩我一个人了。”   “我母亲的病没有拖太久,我半年学还没上完,她就走了。她去世那天,我坐在病房外,看家里的一个老保姆抹眼泪,很奇怪的,心里竟然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许瑞溪问他:“你哭了吗?”   文斓摇头:“很多人都问我为什么不哭,我不是不难过,我只是对她离开这件事接受得慢一些。而等到后来我年长,在开家长会时没有母亲来,回到家里没有人嘘寒问暖的时候,我才终于缓过神来时,她再也不会回来了,但这时,我已经失去了哭泣的时机和理由。”   说到这里,文斓低头自嘲般笑了一下,注意到自己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许瑞溪握紧了,他覆手反握住:“所以,难过的时候,能哭出来就哭出来吧,这是每一个难过的人的特权。”   许瑞溪红眼看着他,片刻后,伸手做了个抱抱的动作。   文斓了然,移开餐桌,将他紧紧拥进怀里。   许瑞溪的哭声很小,但眼泪却异常凶猛,直接打湿了文斓半个肩膀。   文斓一直拍着他的后背,细细亲吻他的鬓发:“有我在呢,爸爸和欣姨、文家的兄弟姐妹,大家都会很爱你的,奶奶也会在天上看着你,还有……”   文斓的手移到许瑞溪的肚子上,“我们马上成为一个三口之家。”   许瑞溪埋在他肩头,半晌,呜咽渐渐小了下去,声音还带着哭腔:“文先生,你也不要伤心了,你也有我啊。”   文斓怔愣了一下,嘴角轻笑:“嗯,你文先生可富有了。”   33.   不知是不是话说开了,许瑞溪的病情明显好转,但文斓还是不太放心,加上医生也说这次高烧对孩子的影响暂时还无法确定,让他在医院静养观察一段时间。   文姨每天变着花样给他做好吃的送来,许瑞溪很给力地吃了不少,把前段日子欠下的一并补了上来,文斓对此乐见其成。   马上就七个月了,怀孕后期会越来越辛苦,自知行动不便,许瑞溪便也没有再生出别的心思,乖乖顺从文斓的安排,待在医院专心养胎。   将近年关,公司上下都忙得很,文斓每天要去公司处理事务,中午会来看他,陪他吃顿午饭,之后还要去参加各种应酬,晚上再回来陪他休息,两个人一起听胎教音乐,看着他入睡。虽然文斓忙碌,但从未缺席过每天的胎教时间,有时候许瑞溪看着他疲惫的脸色,心疼得厉害,说了几次太晚就不用过来了,文斓都只是无所谓地笑笑,第二天依旧如故。   许瑞溪知道文斓对这个孩子的重视程度远远比他想象的要高,说了几次不管用之后,便也没有再提过,而是全力配合医生和营养师的安排,尽力不去给文斓添麻烦。   这天文斓还没回来,许瑞溪在看护的帮助下开始练习爬楼梯,这也是医生交待的,为了方便他以后生产,得提早开始锻炼。   医生的话许瑞溪自然是听的,但最近不知道为什么,最近肚子里这孩子的活跃程度比以往高了很多,有时候踢他能断断续续踢一个下午,弄得他无法集中精力,经常走神。   楼梯刚爬到一半,小东西又不安分地踹了他一脚,许瑞溪一个趔趄,一脚踏空,整个人往一旁歪去。   看护是个二十多岁的小姑娘,见状惊叫一声,连忙要去拉,奈何她力气小,只堪堪拽住了许瑞溪的半截袖子。   眼看着许瑞溪要滚下楼梯,正在这时,身后的楼道出口里迅速跑过来一个黑影,从身后稳稳将他扶住了。   “小心!”   许瑞溪惊魂未定,被两个人同时扶到一旁坐着。   “没事吧?”那年轻男人又问。   许瑞溪扭头,深吸几口气,这才回过神来:“没事……”   “休息一下吧,吓死我了。”看护小姑娘直拍胸口,“我去给你倒点水来。”   幸好冬天穿得多,没有撞到肚子,许瑞溪隔着毛衣摸了摸,安抚了下里头那个调皮的小始作俑者,抬头朝眼前的年轻人投去感激的目光:“谢谢你。”   那年轻人没有离开,而是仔细打量了他一眼,眯起眼:“你……”   许瑞溪扭头,好奇地看着他,目光落到眼前人打着石膏的胳膊上,惊道:“你的胳膊怎么了?”   “没事,之前手骨裂断了,今天来拆石膏的。”年轻人笑笑,说着还想把石膏拿给他看。   “你刚才扶我,没伤着吧?”   “没关系,再说我都快好了。”   这人笑起来有点小帅,许瑞溪望着他的脸,忽然想了起来:“我好像见过你。”   徐达稍显讶异,他没想到不同于文斓的健忘,许瑞溪倒是一眼将他认了出来。   “你见过我?”   “嗯,在舞会上,你弹琴很好听,就是不知道你的名字。”   “谢谢,我叫徐达,”徐达的目光在他身上巡睃,“你也……让人印象深刻。”   许瑞溪知道他说的是文斓在舞会上公开他们关系那次,虽然媒体没有对他大肆报道,但那天在现场的人可都是见过他的,私下里也或多或少有些照片流传。   现在提到他和文斓的关系,许瑞溪已经不再会脸红了,毕竟他们孩子都这么大了,也没什么不敢承认的,只是当面提起,他还是有那么点害羞。   “嗯……文斓是我先生。”   徐达望着他,目光落到许瑞溪的肚子上,流露出些无法言说的东西,但只是一瞬,很快他便恢复了神情,微笑道:“啊,你可真幸运,文总是个好男人。”   从中国传统社交礼仪上说,当有人夸奖自己家人时,应当谦虚地说一些客气话,但对于文斓,许瑞溪一点儿也不想谦虚,点头道:“是啊,他真的很好,对我和宝宝都很好。”   徐达十足地哽了一下。   “文姨送晚饭过来了,我们回去吧。”看护小姑娘走过来,递给许瑞溪一杯水。   许瑞溪点点头,看向徐达:“徐先生要一起吗?”   徐达笑笑,晃了晃打着石膏的手:“不了,我还得回医生那儿。”   两人就此作别,直到许瑞溪走出老远,徐达才从他身上收回视线,随即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嘴角轻蔑一笑。   为了不让文斓担心,许瑞溪小声拜托了看护小姑娘,让她帮忙瞒住下午发生的意外,小姑娘没抵抗住许瑞溪那张饱含期待的大眼睛,在文斓询问的时候昧着良心说了句“一切正常”。   “最近好像很活跃。”天黑了,文斓懒懒地靠在床头,一手揽着许瑞溪,另一手搭在许瑞溪的肚子上。   “嗯,”许瑞溪表示强烈赞同,“尤其是刚吃完饭和我运动的时候。”   许瑞溪才洗过头发,发间有股淡淡的清香,发丝柔软,在文斓颈脖间磨蹭,撩得人有点心痒,文斓忍不住捏住许瑞溪的下巴,低头与他接了个吻。   柔和的小提琴乐在不大的房间肆意流淌,屋子里气氛很好,许瑞溪顺从地仰着头,因为被亲吻,耳尖微微发红,这副乖顺得任人蹂躏的可爱模样,差点让文斓失控。   可惜时间不合适,地点也不适合,文斓向来是个自控力很好的人,一旦意识到自己产生了某些不适当的欲望,立刻就把人松开了,拉过一旁的被子给许瑞溪盖上,同时下身不动声色地退开了些许。   “休息吧。”文斓的嗓音低哑又性感。   被窝里的某睡鼠对危险毫无预警,舔了舔被文斓吻得红肿的嘴唇,一头软毛往文斓臂弯里钻,小声恳求:“文先生,我想抱着你睡。”   文斓身上有种令人心神安定的特殊味道,许瑞溪很向往,有时候孩子闹得厉害,夜里烧心,无法入睡,只要文斓在身边,他便喜欢往他身上蹭。   说起来,许瑞溪总觉得现在的文先生,和他最开始认识的文先生有些不一样了,但具体怎么不一样,他也无法分辨。他只知道,换做几个月前,他们刚刚住在一起的时候,这种要求,许瑞溪是不敢提的。那时候文斓虽然对他也很好,但两个人之间总像隔了一层纸似的,有一种无形的距离,而现在,他可以很轻易地对文斓吐露心声,甚至提一些不太过分的小要求。而文斓对他,相比于从前,也少了一份客气与疏离,多了一份温情和亲密。   许瑞溪隐隐意识到,两个人之间有些东西,正在悄然发生转变。   许瑞溪一贯听话,极少要求什么,文斓关灯的手顿了顿,感觉自己根本没法拒绝,纵容道:“好。”   房间里的灯灭了,只剩窗外的月光从窗帘的缝隙漏下来,在地上淌了一片。   许瑞溪躺在文斓的怀里,舒服得眯起眼,感觉浑身的软毛都荡漾了起来。两个人隔得很近,能感觉出彼此的体温和呼吸,过了片刻,头顶上的呼吸声渐渐沉了下来,许瑞溪在黑暗中眨眨眼,一点点抬起下巴,就着月光,做贼一样在文斓的嘴唇上亲了一下。   一举得逞,许瑞溪就像一只偷粮成功的老鼠,抱着胡子还没来得及逃走,就被地主一把钳住了尾巴。   文斓忽然睁开眼,将他按在床上,笑了起来:“干什么?”   现在的地主真是太狡猾了,还学会装睡了!   许瑞溪做贼心虚,羞愤地往被子里钻,文斓心情好得不得了,由着他躲,等他躲好了再轻而易举地伸手将人揪出来,按在枕头上亲。   作为一名纵横商界的生意人,文先生表示,哪有做亏本生意的道理,必须成倍亲回来!   两个人在床上打打闹闹地玩了半天猫抓老鼠,都有些气喘吁吁。许瑞溪仰着脖子,双手被人按在头顶,艰难地在亲吻间隙喘着气,一开始文斓只在他脖子上蹭,后来变成啃咬和舔舐,渐渐带上了一丝情欲。   怕碰着肚子,文斓没有压他,而是用侧躺的方式紧贴着,即便如此,许瑞溪还是明显感觉出了被子里有某个硬物正毫不客气地抵着他的腰。   他虽然不完全了解文斓,但他也不傻。文斓其实不是个严格的禁欲系,如果是,当初也不会跟他上床,他当时是喝多了不清醒,文斓可是清醒的。   “小溪……”文斓察觉他在走神,与他额头相抵。   许瑞溪睁着一双大眼,疑惑地看着他。   就是这样的眼神,让文斓根本无法抵抗,他喘着气,忍不住低头伏在许瑞溪颈间,吐出一口热气。   许瑞溪没由来战栗了一下。   文斓得承认,他还从没跟谁如此痴缠过,大半年前,在酒店那一晚,他永远记得,许瑞溪给他的感觉太好了,一个晚上,他足足和他翻来覆去地做了四次。第二天小周跟他打电话说弄错人的时候,他都还沉浸在头一晚的回忆中,仿佛只有跟这个人做爱的时候,才有一种挠到了痒处的感觉。   这或许和许瑞溪的特殊体质有关,明明没有意识,身体却不自主地紧密包裹着占有者,温暖又湿润,每一次进出都像在挑逗着他的神经。他如同品尝着一坛尚未发掘的陈年美酒,那味道香甜馥郁,尝过一次,其他酒便都成了次品。   从来没有这样一个人能如此轻而易举地激发他的占有欲,以至于文斓到中途保护措施也不要了,甚至最后连清理都不想帮他做,只想让自己的东西永远停留在他身体深处。   而从最后的结果看,他也成功了,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两个人的孩子究竟是怎么来的。   房间里温度仿佛陡然升高了,两个人都喘得厉害,许瑞溪像一只吓呆的睡鼠,直到文斓重新吻上他的额头,才缓慢地回过神来刚刚发生了什么。   文斓最终还是没有做到底,只压着他的腿蹭了几下,然后去浴室自己解决了。即使如此,许瑞溪的腿根还是磨红了,文斓担心他第二天走路不舒服,特意出门找护士要了孕夫可用的牛奶软膏,给他涂了一层。   许瑞溪全程低着头,脸上红得恨不得滴出水来,看文斓的目光很复杂,又歉疚又害羞。   睡之前,文斓抱着他,在他耳边悄声笑着说:“小溪,我忍了七个月多了,是你的话,我不介意再多忍几个月,但等你身体恢复了,我会全部讨要回来的,知道吗?”   许瑞溪缩成一团,在大魔王怀里稀里糊涂地点了头:“哦。”   文斓满意地亲了下他的额头:“睡吧。”   34.   第二天许瑞溪起晚了,醒来时文斓已经去了公司,他换了衣服打算先爬一会儿楼梯再去吃早饭,一出门发觉看护小姑娘一直盯着他看,眼神里还带着一丝隐隐的兴奋。   “怎么了?干吗一直看我?”   看护小姑娘掩嘴偷笑:“你跟文总感情真好啊。”   许瑞溪不明所以,小姑娘却只是笑,并不答话。   直到下午许瑞溪换衣服,在镜子里瞥见自己脖子上的吻痕,这才恍然,随即大窘。   好像无意中……秀了个恩爱?   许瑞溪的吻痕未消,病房来了两个不速之客。   VIP疗养病房的私密级别很高,凡是探视者均需要得到病人或者监护人的许可,因此这两位还未来得及进入住院部区域,便被拦在了门外。   一听说还要授权,两口子当时就恼了,和几个医护人员拉扯半天,最后保安报了警,两人被赶来的警察带走了。   许瑞溪听说这件事时,正在吃晚饭,文斓还没过来,文姨给他不停地夹菜。   “这两天最好就别出去了,也不知道是什么人,我听护士说人家一来就指定要见你,还说是你父母,啧啧,咱们家小溪生得白净又秀气,哪是那样的夫妻能生出来的……”   许瑞溪拿汤勺的手顿了顿:“父母?”   “是啊,你说可笑不可笑,现在的骗子也真是……”   后面的话许瑞溪都没听进去,整个人陷入沉默。   晚上文斓也听说了这件事,倒是没说什么,只吩咐几个安保人员多加注意,如果这对夫妻再过来,第一时间通知他。   许瑞溪躺在床头看故事书,文斓走过去揉他的头发:“不困吗?”   许瑞溪合上书,问:“真的是他们吗?”   “说不准,”文斓说,“你不用担心,都交给我。”   接下来几天,那对夫妻再也没出现。早上许瑞溪做完例行检查,在露台上的小花园里散步,正好碰见一位熟面孔从走廊匆匆而过,胳膊上还打着石膏。   “徐达!”许瑞溪开心地叫住他。   徐达的脸色不太好,额上添了一道疤,听见许瑞溪的声音愣了一下,很快笑起来:“是你啊。”   “你的手还没好吗,上次不是说可以拆石膏了?”许瑞溪走过来。   “啊……”徐达脸上一阵颓丧,“医生说恢复得不好,还得再固定一阵。”   许瑞溪微怔:“不会是因为上次帮了我吧?”   “没有的事,”徐达打着哈哈,“是我自己不小心。”   许瑞溪顿生愧疚:“我能帮你做点什么吗?”   “不用了,”徐达摆手,“我这石膏吊了这么久,早就习惯了……哎!我的收费单!”   两个人正说着话,徐达手里的几张单据被风吹到了地上。   许瑞溪费力地半蹲捡起脚边的一张,准备还给徐达,不经意一瞥,微微一怔:“欠费了?”   徐达脸上露出尴尬的表情,但只是一瞬,很快他便长吐一口气,耸耸肩:“是啊……哎,实话跟你说,我是个歌手,靠弹琴和酒吧驻唱为生的,自从伤了手之后,我一不能弹二不能上台,已经几个月没接活儿了,最近恢复不好,什么都要花钱,实在是收不抵支啊。”   他说的倒是实情,语气也足够诚恳,许瑞溪不疑有他,也跟着愁苦起来。   两个人在走廊里叹着气,许久,许瑞溪像是拿定了什么主意,小声说:“要不……我借你?”   徐达一愣。   “就是钱不多,我没有上班……”许瑞溪说着也不好意思起来,“只有两千多块,原本打算寄给奶奶的,现在也用不上了,不知道能不能帮上你。”   徐达一直看着许瑞溪,目光惊疑不定,直到确定他说的是真话,这才问:“那你呢?”   许瑞溪平静摇头:“我先生在呢,他很厉害,什么都想得到,有他在,我什么都不会缺。”   徐达没忍住:“你跟他在一起,他不给你钱吗?你们不是夫妻吗?”   许瑞溪露出不解的神情:“他为什么要给我钱?”   这下轮到徐达哽住了,他缓慢地点了下头,半自嘲地说:“好吧,我还以为他会像电视里那些有钱人,直接给你一张卡让你随便花呢。”   两个人一起往楼下走,许瑞溪过了片刻才皱眉说:“那样……不好。”   哪里不好许瑞溪说不上来,但许瑞溪感受得到,文斓对他的确和对别人不一样,生活上可谓是无微不至,吃穿用度从来不会短他一分半点,但就金钱方面,他总觉得文斓在有意地想培养他一些什么,那才是会让他受益终生的东西,并不是一味地纵容和溺爱。   “你还怀着孩子,我也不好意思找你借太多钱,这样吧,你借我一千,我把医药费交了,下个星期酒吧那边结款了就还你。”徐达说,“你看这样行吗?”   许瑞溪点点头。   徐达有点好笑:“你这人怎么一点戒心都没有,我们才认识几天,你就不怕我跑了不还你?”   看着许瑞溪陡然瞪大的眼睛,徐达偏过头,神情黯然:“算了,开个玩笑。”   两个人排队交完费,正好到了吃午饭的时间,徐达也是自己带的午饭,用几个保温盒装着,端上来和许瑞溪在小花园里一起吃。   “你要不要吃我的,这个炸小鱼很好吃。”许瑞溪热情地把自己的小鱼干推荐给徐达。   徐达的手轻抖了一下,迟疑着看了许瑞溪许久,像是终于下了狠心,从包里拿出一个白瓷盅,推给许瑞溪:“这是我姐给我炖的木瓜雪蛤,长白山的雪蛤,补身体很好,你尝尝?”   许瑞溪只觉得白色瓷盅里的橙色木瓜非常鲜艳,从容接过,并没有多想:“你有姐姐?”   “嗯,我从小爸妈关系就不好,是我姐姐把我一手带大的,但是后来……”徐达脸上闪过一丝戾气,“后来她遇人不淑,那人是个混球,在外面吃喝嫖赌,喝醉了酒就问我姐要钱,我姐不给他就打她。”   “你姐姐……”   “我姐为了给我筹钱学钢琴,十五岁就辍学去酒吧驻唱,二十岁不到就嫁给了那家酒吧的老板,她明明那么漂亮……”徐达的眼神变了,“我不会放过他的,等有一天我出人头地了,第一件事就是弄死那个老板,只有这样……只有这样,姐姐她就不用受苦了。”   说到后来,徐达的语气可以说是凶狠了,许瑞溪还没见过友人露出这样激动的一面,不禁有些怔愣。   “吃吧,我姐做饭很好吃的,很多不常见的菜她都会做。”徐达又把木瓜雪蛤往前推了推。   许瑞溪听完故事,却有些吃不下了,把盅碗捧在手里左右摆弄:“那你打算怎么做呢?”   说到这个,徐达脸色更沉了,目光却愈发尖锐:“钱,我需要大笔的钱。像普通人一样上个大学再出来找工作,实在太慢了,我等不了,我想走捷径,反正我觉得我也有这个资本,我现在就是缺一个机会。”   许瑞溪总觉得徐达太偏激了,这样容易走歪路,但嘴上也没有反驳他,只说:“我相信你,你弹琴真的很好听。”   徐达似是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许瑞溪:“你也这么觉得吗?”   许瑞溪不明所以,懵懵懂懂地点点头。   “曾经,我有过一次机会,但是……被人抢了。”徐达低低地笑出来。   许瑞溪满眼疑惑,正在这时,外面忽然一阵吵闹,几个护士追着一个中年妇女跑了进来。   那妇女拎着一个山寨包,穿着一件碎花棉袄,脸上满是油光,头发挽成一个髻,上面夹了个不伦不类的蝴蝶发夹,这打扮,乍一看还以为是舞狮队里的女蚌壳精,实在让人哭笑不得。   那女人远远看见许瑞溪和徐达,似乎是愣了一下。   也是赶巧,因为许瑞溪刚好坐在背风口,肚子又藏在桌底下,整个人并不显眼。相比之下,徐达因为手上打了石膏没法穿外套,肩上披着一件厚厚的羽绒服,胳膊又正在搁在胸口,乍一看好像正捂着肚子似的。   那妇女瞬间在两个人之间做出抉择,接着飞扑过来,一把抱住徐达,扯开嗓子大吼起来:“小溪啊,我的儿……”   这一嗓子,许瑞溪和徐达同时石化了。   “你……你认错人了!”徐达憋红了脸才把那妇女推开,尴尬地站起来退后两步。   “认错人了?”中年妇女懵了。   “我先走了,你们慢聊。”徐达黑着脸,快速收拾东西走了。   身后的护士赶来,将中年妇女和许瑞溪隔开,许瑞溪这才去看中年妇女。   “请问您是……?”   “我是你妈啊!”   平心而论,这两人一个白净乖巧温顺柔和,一个衣衫艳俗举止浮夸,实在没有哪点像是母子的。许瑞溪没经历过这种场面,顿了顿,稍微抬了下手,客气道:“您坐。”   女人一落座,一股刺鼻的香水味扑面而来,许瑞溪隐隐一阵反胃,他低头轻咳一声,忍了又忍才没用手去捂鼻子。   “孩子,你过得好吗,妈听说你怀孕了,来看看你,你看,就是这些人拦着不让我进来。”女人不客气地指了指身边的几个护士。   许瑞溪不为所动,反倒问:“您是怎么找到这儿的?”   “妈一直在四处找你啊,听说你被接到了城里,我和你爸一起来了这儿,跟着你老公的车找到这里的。”中年妇女一边说话,一边仔细打量着许瑞溪,心里啧啧称奇。   看这小脸又细又白,一看就被保养得极好,那手指头葱根一样娇嫩,肯定没做过家务活,手上的戒指一看就价格不菲,还有那穿戴,哪儿是平常人家穿得起的……   “阿姨?”许瑞溪用一双大眼疑惑地看着他,再次询问,“您叫什么呢?”   “叫什么阿姨,我是你妈。”中年妇女回神,不满道,“怎么坐半天连水都没一杯,渴死了。”   许瑞溪和几个护士面面相觑,那中年妇女的目光落到他手上的那盅木瓜雪蛤,眼睛亮了:“这是什么?燕窝?”   35.   “唔,是雪蛤。”许瑞溪看她眼珠子都直了,把瓷盅推过去,“您……要喝吗?”   “雪蛤?哟,那可贵了。”中年妇女笑得满面春风,眼睛黏在那瓷盅上揭不下来,“那怎么好意思,你一个孕夫……呃,那我就尝一口?”   许瑞溪还没说话,中年妇女已经把雪蛤拿了起来,这“一口”着实大,直接把瓷盅喝了个底朝天,一滴都没剩下。   几位护士看得目瞪口呆。   “外面风大,怎么不进去。”   小花园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许瑞溪扭头,作势要起身:“文先生。”   “坐着。”文斓走过来,按住他的肩膀,目光朝对面的女人看去,“我爱人要午休了,慢走不送。”   说着,给许瑞溪披上衣服就要带他走。   “哎……”中年妇女原本还指望和文斓说两句话,没想到对方这么不给面子,上来就撵人,她立刻不干了,准备上前拦,却被随后赶来的保安拉了回去。   许瑞溪没回头,只偷偷瞥文斓。虽然文斓没露出任何表情,但许瑞溪凭经验判断,文斓多半是生气了。   许瑞溪捏了捏文斓的手掌心:“怎么了?”   文斓没答话,揽住许瑞溪的肩膀,不答反问:“不冷吗?一身的寒气。”   “我穿得可多了,”许瑞溪讨好地笑笑,“你不要生气。”   文斓拿他没辙,解释说:“不是生你的气。”   两个人进了病房,许瑞溪脱了外套,坐了没两分钟,去马桶边吐了一遭,文斓听到动静,跟过去帮他拍背。   “难受吗?是不是冻着了?”   许瑞溪摇摇头,吸了吸鼻头:“那个阿姨身上的香水味太刺鼻了,闻着不舒服。”   文斓把毛巾用热水浸湿了给他擦脸。   许瑞溪在文斓揉圆搓扁的间隙里问:“她说她是我妈妈。”   文斓给他洗干净脸,又仔细抹上润肤霜,这才问:“你信吗?”   许瑞溪摇头:“她不是我妈妈。”   文斓动作一顿,意外道:“为什么?”   “文姨说,”许瑞溪认真道,“没有妈妈会抛弃自己的孩子的。”   文斓看着他,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半晌起身把许瑞溪抱进怀里,做了个安抚的摸头动作:“嗯。”   许瑞溪却好像明白他心中所想似的,又说:“所以,我妈妈肯定是不得已才不要我的,她如果像这个阿姨一样好好地活着,肯定不会不要我的。”   虽然嘴上没说,但中年妇女的出现,到底还是给许瑞溪带来了不小的刺激,午睡也不安稳,一直念念叨叨地说些梦话。   文斓抚摸着许瑞溪的鬓发,给他盖好被子,披上外套出了门。   门外,小周已经准备就绪,文斓一出来,两个人立刻往保安室走。   “已经调查清楚了,这女人叫许秀兰,丈夫叫许锋,都是许家镇人,这两人的确是从小溪老家来的,一周前打听到了文耀集团的地址,守在门口记下了您的车牌号,这才找到医院来,我查证了门房的监控,与她自己的说辞并无二致。”   “还挺有心计。”   “是的,调查显示,他们前些年一直在沿海一带做陶瓷倒卖,生意不太行,许锋几年前找人借了高利贷,一直没能还上,如今利滚利,早就不堪负累,老家的房子和地都卖了。”   “子女呢?”   “哦,他们有一个女儿,比小溪小两岁,学习不行,中专没读完就出去打工了,听镇上的人说,他们家父女关系不好,女儿一直很少跟家里联系,后来听说自己爸爸惹上了高利贷的人,更是连家都没回过。”   “所以,没有直接证据显示他们和小溪有关系?”   “这个不好说,那个年代,小镇比较落后,小溪应该不是在医院出生的,医院里没有他的出生记录,所以没办法证明他的生母是谁。”说到这里,小周顿了一下,“但是调查的人说了一件事,我觉得有疑点。”   文斓回头。   “许秀兰有个妹妹,叫许秀英,早年外嫁,后来因为难产过世了,奇怪的地方就是,她过世的时间,和小溪出生的时间,非常接近。”   文斓皱眉:“她自己是什么说辞?”   “她说她是在外地生的小溪,回许家镇过年的路上被人贩子抱走了,这些年一直在找,始终没找到。”   “小溪奶奶说,他们几年前来找过。”   “哦,这个他们倒是承认了,说是那会儿就怀疑小溪是自己的孩子,来找小溪奶奶对峙,结果被老人家一棍子撵出去了,连话都没说上。再后来就是小溪结婚,消息不知道从哪儿传来的,两口子知道后,又来找了老人家一次,那次……好像起了冲突,老人家气得进了医院。”   文斓深吸一口气,脸色沉下来:“去看看。”   靠近保安室,远远就听见一副女高音大嗓门:“什么叫等候调查,去叫你们领导来,欺负我不懂法是吧,我告诉你,我……”   “咚咚”两声敲门打断了她的表演。   许秀兰本来还要骂,一见进来的人是文斓,立即偃旗息鼓,换上一副别扭的笑容:“哟,文总来了。”   “你认识我?”文斓也不客气。   “文耀集团的大总裁,谁不认识您。”   “既然你认识我,那我们就敞开天窗直说了。”文斓在她对面坐下来,手里拿着纸笔,直视她的眼睛,“我是小溪的丈夫,也是他的全权代理人,小溪的情况你知道,现在很多事情不方便,所以接下来所有关于他的事,都由我全权接手。”   许秀兰一听就急了:“可是……”   “我们的孩子马上要出世了,”文斓不留余地打断她,“这是我和他的第一个孩子,也是我们文家的第一个孙辈的孩子,我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节外生枝,希望你能理解。”   许秀兰讪讪一笑:“理解,理解的。”   “你刚刚在小花园说的话,我的助理已经全部转达给我,”文斓冷静道,“我现在需要你的配合,如果你的确是小溪的母亲,我们会给你相对的身份和礼遇,我能相信你的身份是没问题的吧?”   许秀兰笑得眼睛眯起来:“当然没问题,我怀胎十月生下他容易吗,他嫁得好,我也是很高兴的……”   文斓点点头,吩咐身后的护士和保安上前去。   许秀兰话音未落,两名保安走过来,一左一右按住她的手,接着,一旁的护士将早就准备好的真空采血器拿出来,迅速捏住她的手指,以极快的速度从指尖上采了血样,等她反应过来时,护士们已经采样完毕退开了两步,整个过程不超过十秒钟。   她“豁”地站起来,尖叫着甩了甩手,好像上面有什么令人恐惧的爬虫:“干什么,干什么啊!”   “不用担心,”文斓声音低沉,总是能让人在混乱中第一时间安静下来,“只是做亲子鉴定。”   许秀兰一惊,脸上露出明显的惊慌,退开时踢倒了脚边的凳子:“你说什么?”   “亲子鉴定的血液样本采集。”文斓的笔在手里打了个转,又重复了一遍,“我们等一等,相信很快就能出结果。”   许秀兰脸色煞时转为一片灰白,亲子鉴定她当然听说过,来之前也不是没想到,但她没料到,文斓居然问都不问,上来就雷厉风行地采集血样,这让她原本准备好的说辞和计划统统都失了效。   “你……你不经过我同意,怎么能……”   “没经过你同意?”文斓脸上露出不悦的表情,同时,转笔的手也停了下来。接着,他用骨节分明的手指按下了笔帽上的某个按钮。   “我现在需要你的配合……”   “当然没问题……”   这是刚刚对话的录音,堵住中间的某一段后,妥妥地成了口头授权。   许秀兰不可置信地看着对面这个始终面无表情的男人,终于意识到,文斓不是个好对付的,这不是一个光靠撒泼打滚就可以敷衍过去的对象。她额头上冒出冷汗。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谁也没有再说话,周围没有一丝声音,所有人的目光都沉沉地压在许秀兰身上,连角落的三个摄像头也同时对准了她,她下意识做了个吞咽的动作。   不知道过了多久,走廊里,有人吹着口哨,拿着一叠A4纸朝保安室走过来。   正是午休时分,保安室里很静,很容易听出房间外,一名医生在高声问:“文总在哪儿?我有一份报告要给他。”   “在那儿。”不知道是谁回答了他。   “好的,谢谢。”   很快,那厚重的脚步声一步一步朝保安室靠近。   在这样的高压之下,许秀兰的神经紧绷到了极致,文斓轻轻扣上笔帽,“咔哒”一声微乎其微的声响,像是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许秀兰终于崩溃了,她捂住脸:“我……不是他妈,我是他姨。”   整个保安室里有几秒钟诡异的安静。   一门之隔,医生翻了翻自己手上空白的A4纸,耸耸肩,吹着口哨,转身回去了。   开什么玩笑,虽然现代医学很发达,可亲子鉴定结果怎么也要一周呢。   门内,文斓抱臂,后仰靠在椅子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他父母呢?”   “他没有爸爸,除了他妈,没人知道他爸爸是谁,她……秀英去城里打工被人骗了,大着肚子回来,好不容易生下那孩子,又得了病,没多久就过世了。我们本来是想收养他的,可医生说他有那个什么病,能生孩子,你说说,一个男人能生孩子,这说出去不是笑话吗?那时候我跟阿锋结婚没两年,自己都还没孩子,这要让别人知道了,我们两口子的日子还过不过了?”   文斓听不下去了,粗暴地打断她:“那你们就把一个还没满月的孩子丢在雪地里?”   许秀兰哑口无言。   “如果不是遇到了一个好心老太太,他可能都不在人世间了。”文斓冷声说,“所以,你们早就知道他被人收养了,也一直都知道他是谁,但你们从来没有去找过他。”   “我们找过的!”许秀兰急了,辩解道,“我们偷偷去看过好几次,这不是没有条件吗,养一个孩子,那是多大的花销?”   “哦,你们找过,”文斓冷笑,“找过之后,你们发现这个孩子越长越漂亮,成绩越来越好,还是镇上的高考状元。随着你们一天天年迈,终于意识到自己需要人养老送终,而这个时候,你们自己的孩子却不愿和你们亲近,你们觉得靠不住,于是便去打他的主意。你们发现他性格善良,知恩图报,就想去认回他来,你们觉得,只要给他一点温情,假以时日,他一定会理解你们的难处,把你们当亲父母赡养——我说的,都对吗?”   还有一点文斓没说,许瑞溪还找了个家底不错的对象,怀上了对方的孩子,这是多么稳固的大靠山啊。   许秀兰一开始还试图反驳,但随着文斓越往后说,她的脸色也越发难看,直到文斓仿佛看穿了一般,把她的心路历程完完全全地展现出来。   看着许秀兰憋红了脸的模样,文斓莫名生出了一丝不忿。   为什么这世上幸福的人那么多,他爱的人却要遭受这么多的苦难?甚至在重新拥有家庭之后仍然无法获得安宁?   那天下午,文斓在所有人离开之后,一个人待了很久,抽了自当爸爸以来最凶的一次烟。   等他收拾好情绪,踏入楼上的疗养病房时,发现许瑞溪正躺在床上和肚子里的宝宝玩“滚鸡蛋”,也就是用一个略微烫手的白煮蛋,放在肚皮上滚动,和孩子的胎动相映成趣。   最开始这个项目是医生建议的,说这样可以按摩穴位,增加亲子互动,对孩子的大脑发育有好处。   许瑞溪玩得很投入,嘴角一直笑着,露出浅浅的酒窝,头略微低垂,眼神明亮又澄澈。   屋外正是大晴天,温暖的太阳光从窗外洒下来,晒得整个房间都暖洋洋的。   文斓靠在门边看着他,心也不自觉柔软了起来,仿佛刚刚在保安室里听到的一切只是一场电视里播放的狗血八点档。   “文先生?”许瑞溪不知道什么时候发现了他,笑着叫他。   文斓走过去,俯身吻了吻他的头顶,同时心里下定了决心,他要一辈子保护他,再也不让他受任何人的伤害。   36.   许氏夫妇再也没来过,这个结果让文斓也感到些许意外,毕竟这两人说到底是许瑞溪的姨妈和姨夫,他原本并没打算让他们完全断绝关系。   许瑞溪好像知道什么似的,一直没有过问过这件事的后续,文斓一开始还有些纠结要不要告诉他亲生父母的事,但后来一想,这孩子已经很苦了,告诉他真相又有什么好处呢,索性闭口不言。   后来文斓听小周说,不知是受了惊吓还是水土不服,许秀兰回去之后便得了急性肠胃炎,连着上吐下泻好几天,差点儿去了半条命,别说是来找文斓了,连下床都困难。   虽然对这对夫妻心有不满,念着好歹也是他家小睡鼠的亲戚,文斓还是抽空过去看了一眼,送了些慰问品。   这不送还好,许秀兰一看见他送来的燕窝和虫草,脸色都变了,直让丈夫把东西往外推,说自己无福消受。   文斓心中疑窦丛生,许秀兰之前可没这么“客气”,见对方看他的眼神里都带上了敬畏,好像怕他似的,文斓顿了顿,去找了医生。   “根据检查结果,可以确定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实话说,这位患者的身体素质还不错,农村的卫生条件偏差,按理说他们的肠胃抵抗力比城市人还要好一些。我询问过她近期的饮食情况,发现最有可能出问题的,是她喝过的一盅木瓜雪蛤。鉴于时间已久,食物现在无法取样,所以只能是猜测,具体情况还要问当事人。”   文斓听罢,疑虑更甚,许秀兰看起来可不像是个会去餐厅点木瓜雪蛤当下午茶的人,多年的从商经历让他警觉了起来,二话没说带着小周前去询问。   这一次,文斓放缓了语气,循循善诱:“这次治疗的费用我会帮你承担,你不用担心,但是在这之前,我需要知道你食物中毒的具体情况,方便我跟医生交流,查明病因。”   许秀兰这几天瘦了一大圈,整个人恹恹地靠着,说起那天的事,悔得不行:“我就不该碰你们有钱人的东西,真是无福消受,我只瞧着那盅雪蛤漂亮又精贵,小溪那孩子又问我要不要喝,我哪儿想那么多啊……”   “小溪?”文斓皱眉,“你是在他那里喝的?”   “是啊,不是他还能有谁。”   文斓扭头对小周说:“给文姨打电话,查查小溪最近的食谱,看有没有准备过这个,现在就打。”   文姨向来做事稳妥,小周刚一问,文姨就直摆头:“他一个孕夫,我哪儿能给他做那个吃。”   文斓和小周一对视,知道问题出在哪儿了。   “所以,那盅雪蛤,原本是有心人拿给小溪吃的。”想到这个,小周都不寒而栗,“天,要是那天许秀兰没有出现,吃了那盅雪蛤的人是小溪,那……”   普通人吃了尚且变成这样,如果是孕夫……文斓简直不敢往下想。   “要去问小溪吗?他自己肯定知道。”   “不,”文斓皱眉,“去调那天的监控。”   小周得了令准备走,文斓又强调了一句:“避着他点。”   接下来的事就好办多了,小周没花什么力气就找出了那天的情景,又去医院就诊记录里一查,很快得知了徐达的身份。   “徐达,这个名字怎么这么熟悉?”小周挠挠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猛地一下子站了起来,对文斓说,“我想起来了,这不就是去年三番两次给我打电话,想找您要赞助的那个小歌手吗?”   这么一说,文斓终于有了点印象:“舞会上弹琴的也是他?”   “对!”小周对上了号,“之前咱们还搭救过他一次,这小子,居然恩将仇报!”   “这个人现在还在医院?”文斓率先问。   小周一听,脸色就变了:“坏了。”   孕期往后,胃容量减小,许瑞溪的食欲又退减了回去,随着肚子里孩子越发茁壮,他移动起来也越发困难,每天睡前脚都是肿的,夜里翻身都困难。   午休躺下没多久,他被孩子闹醒,无奈起身,在病房里左右踱步。   楼下不远的小花园有些吵闹声,大约是哪家病人家属在争执,他原本并没当回事,可后来越听越觉得耳熟,好奇一张望,发现正是徐达。   天很冷,徐达只穿了件衬衫,旁边坐着一个女人,年纪不大,形容憔悴,两个人之间气氛很僵。   屋外的护工正在打瞌睡,许瑞溪不忍心吵醒她,自己扶着墙往小花园走。还没靠近,两个人的争执声再次传了过来,许瑞溪顿在原地。   “你懂什么?许瑞溪本来就只是我的替代品,如果不是那天晚上出了差错,今天站在文斓身边的人就是我!……你别管我,这是我最后的机会,不管你怎么劝,我都要去搏一搏。”   “可是你怎么能害人呢……万一将来文总知道是你做的,他会放过你吗?”   “我这不叫害人,这本来就是属于我的东西,我拿回自己的东西,有什么错?”听得出来,徐达已经尽量压低了声音,“你以为文斓是什么人,他身边的人还少吗,为什么偏偏会跟一个土包子结婚,你难道真以为他对那土包子动了感情?说来说去,还不是因为那个孩子!”   “可是……”   “只要没有了这个孩子,文斓放弃他是迟早的事,到时候他顶多觉得有点愧疚,多给点钱罢了。”   “那你也不能……”   “我知道,我有分寸,我不会害他性命的,你放心,”徐达低低地说,“姐,你最后再帮我一次,就这一次,我保证,以后绝不为难你。”   “我……我不行……”女人呜咽起来。   “姐,你想想,难道你不想甩掉那个人渣吗,难道你后半辈子都要过东躲西藏的日子吗?让我帮你好不好,我们把债还上,过回以前的日子……”   许瑞溪捂住嘴角,扶着走廊扶手,悄无声息地退了回去。   走廊里,护工发现许瑞溪不在屋内,正焦急地四处询问,见许瑞溪脸色苍白地走过来,忙跑上前去扶住:“你去哪儿了,没事吧?”   许瑞溪反应了一会儿,才小声道:“没事。”   话没说完,他一阵反胃,踉踉跄跄地跑进病房吐了一遭。   护工吓坏了:“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啊?我去叫医生来。”   许瑞溪拽住她的胳膊:“不用,咳咳……给我一杯水。”   护工扶着许瑞溪坐下,给他披了条毯子,又塞了杯热水在他怀里,见许瑞溪讷讷的不说话,问:“你脸色很不好,要不要叫文先生过来?”   许瑞溪听见文斓的名字,这才回过神来,摇了摇头:“不用,我没那么脆弱,休息一下就好了,不要麻烦他。”   晚上,护工给许瑞溪拿晚饭的时候,他已经恢复了平常神色,给自己套上了大衣,准备去爬楼梯。   “不先吃晚饭吗?”   “现在还不饿,一会儿再回来吃吧,”许瑞溪给自己戴好帽子,神色复杂地说,“徐达说晚上会过来和我一起吃,你先放保温盒里。”   护工念着他有人陪陪也好,也没多想,把文姨送来的晚饭放进了保温箱,扶着许瑞溪出去爬楼梯。   屋外的走廊里,徐达等许瑞溪走进拐角,这才从柱子后出来,闪身进了病房。   37.   年关将近,天气愈发寒冷,乌云黑压压的,一副要下雪的模样,两个人爬了一段楼梯,都累得气喘吁吁。   “喝点水吧。”护工小妹把水递给许瑞溪,看见他红彤彤的脸颊,笑着说,“天气预报说这两天要下雪呢,今年冷,雪要下好几个月,算算预产期,恐怕宝宝出生的时候雪还没停。”   许瑞溪扭头看了看窗外的天,这里是高层,可以很轻易地将楼下的几处景观湖尽收眼底:“是啊……”   “你们想好给宝宝取什么名字了吗?”护工问。   “名字?”许瑞溪想了想,浅浅笑道,“叫什么都好,就是还不知道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呢。”   “咦?”护工奇道,“文总没有去查吗?据我所知,男性孕夫怀宝宝风险大,法律方面有优待,查孩子性别是合法的。”   许瑞溪摇头:“文先生说他都喜欢,就没有查。”   “他肯定是怕你有压力吧,”护工一脸羡慕,俏皮道,“文总真是体贴,小溪,你运气真好,你一定是上辈子拯救了银河系,哈哈……”   许瑞溪看着她,眼神却暗淡下去:“运气好吗……”   “咦,那是文总的车吧?”护工眼尖,一下子跳起来,“文总今天来得好早,走吧,我们回去了,免得他来了我们不在。”   两个人没有多逗留,带上水杯慢慢往回走,许瑞溪这两天手脚水肿得厉害,走得不快,到达病房的时候,文斓已经进去了。   病房的门虚掩着,许瑞溪轻轻推门,刚抬起头,一下子愣在原地。   只见屋内,徐达的衣领开了,露出大半个肩膀,半躺在床上,一只手搭在文斓的胳膊上,文斓整齐的衬衫被他抓皱了,因为是背对着门,看不清表情。   “天,你们……”护工小妹率先尖叫起来。   许瑞溪脸色煞白,后退两步,转身就走。   眼见着许瑞溪转身要跑,文斓“啧”了一声,甩开徐达的手,两步走过去,从后方将许瑞溪整个截住,顺势捞起不让他跑,再粗鲁地用后脚勾上门。   接着,他无视掉走廊上不知什么时候聚集起来的围观群众,走到尽头的长椅旁,将人小心放了下来,两手撑在他耳后,目光直视:“你……听我解释。”   无论是动作还是眼神,完完全全是截断他所有逃跑路线的节奏。   许瑞溪被他这一系列动作搞得目瞪口呆。   大约是太过激动,文斓说话时声音有些喘,如果许瑞溪没理解错,文斓的神色还少见地有些不自在。   “刚刚……”文斓的语气里带了一丝懊恼,“我进去的时候,发现他在里面,我们起了一些冲突,仅此而已,请你相信我。”   许瑞溪耳尖微红,过了一会儿才找回理智,转而问:“你为什么要急着跟我解释呢?”   “我不想让你误会。”   许瑞溪表示不解。   文斓想了想,神情更加不自在:“我……在乎你的感受,也在乎你对我的看法,我不希望我们之间有误会。”   许瑞溪长久地看着他,直到看得文斓竟然率先移开目光,才稍微坐直了一些,轻声问:“文先生,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   文斓点头示意他问。   许瑞溪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莫大的勇气:“你说你在乎我的感受,是因为……喜欢我吗?”   文斓顿住。   许瑞溪紧紧盯着他。   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呼呼刮起了冷风,窗户轻轻抖动,随着时间流逝,许瑞溪的心也一点点沉了下去。许久,他低下头,心想,我知道了。   “小溪,我……”文斓还没来得及回答,不远处,小周走过来打断了他们的谈话,“文总,徐达说想和你谈谈。”   文斓轻叹一声,稍作权衡,伸手揉了揉许瑞溪的头发:“乖,我们的事晚点再谈好吗?”   许瑞溪没有抬头,就着文斓的大手用力点了点:“嗯,你去吧。”   文斓没多说,又拍了拍许瑞溪的肩膀,对着护工叮嘱了几句,和小周一起下去了。电梯关门时,他不放心地侧头看了一眼,此时却正好有人进了电梯,挡住了他的视线,于是只好作罢。   徐达的计划彻底成了一页废纸,当文斓拿出监控截图的时候,他已经明白了一切。   两个人都无需多说,文斓只问了他一个问题:“动他的晚餐,你的目的是什么?”   徐达是个聪明人,也不绕弯子:“我对许瑞溪没意见,可以的话我也不想害他,但他的的确确抢走了原本属于我的东西。现在错事我也做了,一人做事一人当,您要报警还是要找人弄我我都认了,但在此之前,我想找您借钱去救我姐姐,多的一分不要,不然我死不瞑目。”   文斓显得十分疲惫,捏了捏眉心:“小周。”   小周立刻会意,问:“你姐姐叫徐梦?三洋酒吧的老板娘?”   “不是老板娘,”徐达明显对“老板娘”这个词汇很抵触,“三洋酒吧的老板叫张成勇,人称勇哥,他就是个人渣,他家暴我姐姐,我要报复他。”   小周瞥了眼文斓,见文斓没发表意见,又说:“如果有了钱,你打算怎么做?”   “我自有我的一套计划,”徐达说,“现在不便透露。”   这人脾气居然还挺硬,文斓都气笑了,说:“打打杀杀?你确定你花点钱就玩得过道上的?”   徐达直直地站着,梗着脖子不说话,一副打算英勇就义的模样。   “你连许瑞溪都骗不过,知道吗?”文斓好笑。   “怎么可能?!”   文斓这回是真笑了:“那孩子和你相反,表面上看着糊涂,其实心里是有数的,他如果完全对你没有提防,你就不会陷入现在这样的局面了。”   徐达将信将疑,一脸不可置信。   “我不会借你钱,”文斓说,“以后也不用打我的主意。”   徐达正想据理力争,文斓又说:“不过——看在你这么想救你姐姐的份上,我倒是可以给你指条明路。”   说着,文斓拿出一张手写的手机号码递给他:“这个人叫卓勤,身份你不需要知道,告诉他你想收拾张成勇,他会很乐意帮你。”   徐达愣愣地接过。   文斓大概是累了,揉了揉太阳穴站起来,留下一句话就走了:   “别再用蠢办法,他太太可不像我太太这么温柔。”   两个人出了门,小周还不放心:“就这么放他走?不追究了吗?”   文斓摇头:“这孩子本质不坏,就是太钻牛角尖了,把他送去警局,只会激发他的逆反情绪,让他对小溪的敌意更深。”   小周恍然:“您的意思是,让他把劲儿使到该使的地方去,一劳永逸?”   此时正好走到许瑞溪的病房门口,护工从里面出来,看见文斓:“文总。”   “睡了?”   “睡了,”护工让开路,“您要进去看看吗?”   文斓的目光落到病房里,不知道想到什么,疲惫地摇摇头:“不了,我就在门口坐会儿吧。”   TBC   38.   明早还有事,小周先回去了。   天色渐晚,医院慢慢安静下来,文斓在门口坐了很久,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想到这是医院,又塞了回去。   走廊里有一对老夫妻,大约是有家人在附近住院,两口子在这里陪护,两个人对着外卖单商量吃什么。文斓看着他们,想起一些久远的事情,那时候他还是人们口中的黄金单身汉,每天临近下班,都要在“下班后去哪儿”这个问题上纠结很久,直到后来认识了许瑞溪。   自从有了孩子,他已经很久没有和以前的狐朋狗友们聚过了,每天下班也不会再去纠结去哪里,目的地永远只有一个——回家。很自然的,他渐渐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无论去到何处,心里总有一份牵挂。仔细回想,他其实也觉得不可思议,有这么个人在身边,时刻依赖着自己,悄无声息地改变自己的生活,他不仅不烦,相反还挺受用的。   他曾经见过很多情侣,有像卓勤和顾泠那样,两个人都是硬骨头,彼此互相折磨又爱得死去活来的;也有像陈酌和小森那样,能力相当,性格互补,能在事业和生活上互相给予扶持和帮助的。而他呢,好像哪一种都不算,他和许瑞溪家境悬殊,性格也千差万别,但相处起来却意外地平和。事业也好,生活也好,一切都平静而安稳。   如果说,他最想要的是什么,想来想去,大概也就是这样一份安静的陪伴吧。   没有争吵,也不是竞争,只是在他忙完一天的工作,回到家中,那人就像一条软和熨帖的小毛毯,小心地盖在他胸口,替他带来片刻的舒适和温暖。小毛毯永远很安静,不出声,小小的一片,甚至不占地儿,但这正是他要的,除此之外的,多一分太沉重,少一分太冷情。   手机响了。   “三哥!”文茜欢呼雀跃的声音响起来,“下周过小年,你和三嫂回家吗?”   文斓靠着墙,轻轻笑了一下:“那得问医生。”   “啊……”文茜发出失望的呼声,没过一会儿,又笑起来,“那我到时候来看你们呀?妈妈包了饺子,我给你们带一些过来,吃吗?”   文斓静静看了眼玻璃窗上凝结的霜花,低声说:“好啊。”   “那就这么说了,准备迎接我的大驾吧。”   挂了电话,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大雪,楼底下,不少孩子在欢呼穿梭。   转眼,这一年就快完了,时间过得真快啊。   孕期往后,各种检查愈发频繁,好在许瑞溪是个耐心好的,一整天跟着护工身后进进出出,一句怨言都没有。   “饿不饿?我去拿点心给你垫垫肚子吧,文总去接他妹妹了,一会儿就过来。”   许瑞溪点点头,他站了一早上,只觉得腿疼,在走廊上坐下了。护工姑娘给他披上羽绒服后便去了楼上。   最近天冷,前几天还下了一场大雪,来医院看病的人络绎不绝。许瑞溪最近没睡好,和他同一楼层的病房里,最近搬来了一位孕夫,据说是有产前抑郁,一到深夜就呜呜咽咽哭个不停,十分瘆人。他正靠着墙壁发呆,忽然瞥见视野里出现了一双脏兮兮的球鞋,他抬起眼,正好与徐达对上视线。   “我来还你钱,给。”   化雪比下雪更加寒冷,两个人都穿得鼓鼓的,并肩坐在走廊的木椅上。   “对不起,虽然现在说这些并没有什么意义,但我觉得,我应该给你郑重道一次歉。”徐达低声说,“我当时也是鬼迷心窍了,对不起。”   许瑞溪看着他:“没关系。”   徐达愣了一下:“你就这么轻易地原谅我了?我可是曾经想害你肚子里的宝宝啊。”   许瑞溪想了一下:“没有关系的,我和宝宝现在都很好啊。”   “文总说得对,”徐达叹气,“我果然比不上你。”   两个人都莫名其妙地笑了一下。   “你的事情,顺利吗?”许瑞溪观察到徐达的脸上有新添的伤口,一直从眉心到眼角,看起来挺深,这样的伤口多半会留疤。对于一个千方百计想扎进娱乐圈的人来说,算得上是毁灭性的打击了。   “嗯。”   徐达大方地任许瑞溪打量着他脸上的伤痕,不仅没有躲闪,反而露出了释然般的微笑。许瑞溪总觉得,相比于从前愤世嫉俗的不甘,这样鲜亮明朗、甚至有些小得意的笑容,才更配他那张青春洋溢的脸颊。   “那你以后还唱歌吗?”   “不唱了,”徐达说,“我打算回老家和我姐一起开个音响店,店址我们都选好了。”   许瑞溪点点头,颇为可惜:“你声音,挺好听的。”   “我姐也这么说,”徐达笑了笑,“没关系啊,我可以去学校教音乐,正好我钢琴弹得不错,总是还有机会的,毕竟我很喜欢唱歌嘛,不过不会整天想着出名了,以后我就为我姐一个人唱。”   “那也不错。”   “你呢?”徐达问,“你和文总到底……”   许瑞溪看向远处,没答话。   “老实说,”徐达叹气,“我总觉得你们之间缺乏交流,文总这人吧,看起来对感情的事游刃有余,其实根本不是那么回事,他把责任感看得太重了,有时候反而会忽略掉一些其他的东西。”   许瑞溪表示不理解。   “就像我身边的大多数男同胞,他们很轻易就能爱上自己的伴侣,但是呢,实际上并没有太强的责任感,这样便会导致,结婚了才发现没有办法承担家庭责任,没办法照顾好自己的老婆孩子,没办法兼顾事业和家庭。文总就是一个完全相反的例子,他处理起家庭啊、事业啊、包括和你在一起遇到的所有一致对外的问题,都很顺手。这也是因为,他常年处于上位者的位置,他习惯了主动去承担责任,习惯让自己成为保护者。我敢打赌,他有时候照顾你,根本就没想过为什么要去照顾你,他完全是出于一种本能的责任感。所以相对的,他在感情动机上,思考得少一些,也就会比常人迟钝一些,每个人都各有所长,这也是人之常情。”   许瑞溪若有所思。   “大概就是这样吧,哎,我也说不好,”徐达挥挥手,站起来,“时间不早了,我先走了,你们保重。”   “不多坐会儿吗?”   “不了,”徐达扣好大衣,“今晚十点的火车票,我得回去接我姐。”   许瑞溪点头:“一路顺风。”   39.   送走徐达,许瑞溪又等了一会儿,见护工姑娘还没下来,只好上楼去找她。   刚到电梯口,门打开,里面忽然冲出来一个披头散发的男人,正大着肚子往外跑,许瑞溪被吓了一跳,连忙避开。   紧接着旁边一部电梯也开了,里面跑出来几个男人,大吼道:“抓住他!”   “啊——放开——”   大肚子男人寡不敌众,很快便被制住了,扭送回电梯里。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男人几乎是不要命地挣扎着。   许瑞溪正站在电梯口,目睹着这一切,进电梯时,两个人目光相接,他被狠狠震了一下。   这张脸……如果许瑞溪没记错,这好像是位明星,演过好几部大热电视剧和电影,一度被称赞为国内最具潜力的实力派演员。后来却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这人在他最红火的时候忽然人间蒸发了,别说是媒体和狗仔队,就连他的家人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这一度成为当年的一件热点事件,很多人都猜测他是出意外死了。   许瑞溪不追星,也很少看电视剧,但以前张宇星爱看,经常在寝室里开公放,许瑞溪偶尔瞟几眼,便也记住了这张祸国殃民的脸。   “救救我……”那人忽然从电梯里伸出手,像救命稻草一般,牢牢地拽住了许瑞溪,“求你……”   许瑞溪还没反应过来,旁边一个身穿黑夹克的男人不耐烦地把他抓了回去,顺便给了许瑞溪一个警告的眼神:“别多管闲事。”   电梯门在男人歇斯底里的哭喊中合上了。   一道门仿佛隔绝了一个世界,大厅安静下来,围观人群纷纷发出意味不明的唏嘘声,渐渐又各自散开。   许瑞溪心如擂鼓,直到护工姑娘找过来,这才回过神来:“没事。”   文斓带着妹妹来看许瑞溪,三个人吃了一顿饺子,算是过了小年,文斓察觉许瑞溪有些心不在焉,打发了自家妹妹回家去,早早地和许瑞溪上了床。   “怎么了?”文斓揉揉许瑞溪的头发。   “没事,有点累。”   “是不是太吵了?”文斓也听到了哭声,安慰道,“别怕,我已经跟院长说了,明天我们就换房间。”   躺在文斓怀里,许瑞溪自然是不怕的,他只是有些唏嘘,小声说:“我今天看见他了,他好可怜啊。”   清官难断家务事,更何况还是别人的家事,文斓也不好说什么,只哄着许瑞溪入睡。   半夜,许瑞溪睡得正熟,忽然闻到一股刺激的烟味,紧接着,他被文斓叫醒。   “怎么了?”许瑞溪揉眼睛,瞥见屋外的火光,猛地睁大了双眼,“着火了?”   文斓二话没说,快速给他递了条湿毛巾,捂住口鼻:“走。”   打开房门,一阵带着火舌的浓烟从走廊扑来,两个人都后退了一步。   放眼望去,周围可见度非常低,辨认不出方向,只听见夹杂在烟雾中的尖叫声和哭喊声,平日里一片静谧的病房,此时简直成了一片人间地狱。   火眼看着就要烧过来了,许瑞溪从没见过这么严肃的文斓,他几乎没有犹豫,转身把许瑞溪一把抱起,矮身冲了过去。   浓烟中,许瑞溪艰难地睁开眼,隐隐看见不远处,一个披头散发的身影,在火光中大笑大叫着。   像个疯子一样。   跑到电梯口,视野终于清晰了一些,竟然还有不少人捂着口鼻在等电梯,文斓停留了一会儿,催着这些人一起走楼梯。   有一对年迈的老夫妻不愿意,说自己走不动,执意要坐电梯下来,文斓耐着性子说了两句,对方根本不听。   “快走,火烧过来了!”一个保安匆匆跑过来,话音刚落,“轰”一声巨响,地板一阵震颤,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爆炸了。   老夫妻吓得腿都瘫软了,年轻保安一手搀着一个,像拎萝卜一样把老两口拖了下去。   整个过程,许瑞溪一直牢牢地抱紧了文斓,一边用手替他捂住偶尔掉下来的湿毛巾。   “轰轰轰——”又是三声连续的爆炸声,几个人正经过一个紧急出口,天花板上的一块装饰用的木板被烧穿了,被这么一震,眼看着要落到文斓后颈上。因为被抱着,比起文斓,许瑞溪更容易看清后方的情况,他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或者说,那一瞬间,他根本什么都没想,条件反射地伸手替他挡了一下。   太混乱了,楼梯里人挤着人,稍一停顿,立刻会被踩踏到人堆里去。文斓只感觉后脖子刮过一阵热风,扭头去看,却只看见黑压压躁动的人群,于是用眼神询问许瑞溪。   许瑞溪紧紧抱着他,把脸埋进他胸口,什么也没说。   文斓在移动间隙低头吻了吻他的头发,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别怕。”   楼梯里到处都是黑烟,熏得人睁不开眼,刺鼻的气味卡得喉咙阵阵作呕,不知道跑了多久,身上刮来一阵冷风,许瑞溪听到远处的消防鸣笛,从文斓肩头勉强探出头,发觉他们已经抵达了一楼的出口。   “安全了,安全了……”他听见有人说。   许瑞溪满头是汗,虚弱地捏了捏文斓的肩膀。   文斓因为持续睁眼,眼眶都被熏得充血了,他喘得很厉害,劫后余生一般,与许瑞溪额头相抵。   “快,有患者吗?快送上来。”旁边一辆面包车上下来几个医护人员。   文斓抱着许瑞溪准备送过去,忽然摸到他胳膊上有些滑腻的东西,天太黑了,四处都断了电,一开始他以为是汗,后来发觉怀里的人在发抖。   “小溪?”文斓察觉不对劲。   “天呐,是个孕夫!”一名戴着探照灯头盔的护士瞧见了,立刻把担架床移了过去,“他手部有灼伤,快送去那边。”   文斓怔了一下,借着车内的灯光,他抓起许瑞溪的手,发现上面满是血泡。   “小溪?”文斓去摸许瑞溪的脸。   许瑞溪疼得说不出话,抱着肚子,只用一双通红的眼睛看着文斓,他并不想在这种时候显得太没用,可完完全全是神经控制,眼泪不自觉地就掉下来了。   “别怕,”文斓竟然有些不知所措,半晌,把许瑞溪整个上半身抱紧了,“对不起,是我没照顾好你,你忍一忍,我们马上就见到医生了,很快就不疼了。”   许瑞溪噙着眼泪,乖乖点头。   因为突如其来的失火,急诊室人满为患,文斓眼看着送来的烧伤患者越来越多,根本顾不上,果断找了车把许瑞溪送去了附近的中心医院。   这边的医生很负责,许瑞溪送进去没几分钟,医生就急匆匆地出来了。   “家属呢?”   文斓立刻起身:“我是。”   “你……?”   “我是他丈夫。”   毕竟不是专科医院,医生也很少见到男性孕夫,反应了一会儿才道:“是这样,他的情况特殊,我们不敢给他随便用药,如果一定要用,需要你们签署同意书。”   文斓一听,马上反应过来了,皱眉道:“因为孩子?”   “是的,”医生遗憾道,“他吸入了太多有毒物质,又受了惊吓,胎儿的情况不太好,现在再给他用药的话,你也知道,这些止痛剂和消炎药对孩子都是有伤害的,他已经八个月了,又是男性孕夫,这……万一出了事,我们实在负不起这个责。”   文斓神情凝重,陷入深思。   “先生……”里面一个护士跑出来,“患者好像在叫您。”   不大的房间里,喘息声非常明显,文斓一走进去,立刻被许瑞溪拉住了手:“文斓……”   刚才光线不好看得模模糊糊,现在坐下来,文斓才看清,许瑞溪的左手上满是可怖的血泡,有些还被蹭破了,血水都流到了床单上,虽然已经被护士简单清理过,但看起来仍然让人揪心。   看着都疼。   “文斓……”许瑞溪眼眶通红,可怜巴巴地望着文斓,“不要用药,我会好的,不要用药……”   “乖,”文斓心都要碎了,“听医生的好不好?”   “不……不要……”许瑞溪倔得很,恳求一般拉着文斓不放,“宝宝,宝宝会没有的,我不要……”   文斓也是没办法了,扭头看向医生。   医生也十分为难:“这……”   “没有宝宝,就……什么都没有了……”许瑞溪哭着说,捏文斓的手简直力气大得吓人,“文斓,你爱我们的宝宝的,对不对?”   文斓紧盯着他,半晌,轻声说:“可是……我更爱你啊。”   许瑞溪呼吸一滞,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文斓。   “就算没有孩子,你还有我,”文斓眼眶也红了,认真地对他说,“我爱你,对不起,没有孩子也没关系,我爱你。”   40.   止痛剂很快注入到身体里,等到许瑞溪终于平静下来,文斓抹了把脸,退出门外。   孙大夫的电话就是这个时候打来的。   “住院部有人纵火,你们怎么样了?”孙大夫的娃娃音都紧张得变了调。   文斓毕竟是经过商场历练的,很快调整好情绪,把情况如实地对孙大夫汇报了一遍。   孙大夫听罢,长叹一声:“天意如此啊,八个月了,剖吧。”   文斓愣了:“冒险吗?”   “当然,毕竟才八个月,还是早了些,”孙大夫说,“不过这样的先例也不是没有,全看你们和孩子有没有缘分了。”   文斓还有些犹豫。   孙大夫又道:“现在剖,至少大人是可以保住的。”   就是这一句话,让文斓彻底妥协了。   “你负责协调医院,让他们做产前准备,我马上带人过来。”   孙大夫的专业技能不用说,文斓第一次这么被动地跟在医生身后,说不上来是紧张还是什么别的情绪。   天亮时,临进手术室前,许瑞溪忽然醒了过来,文斓握住他的手,亲了又亲,舍不得放手。   “你干脆进去陪他算了。”孙大夫翻白眼。   文斓却觉得这是个好办法,果断找护士要了一套防菌服跟了进去。   “文斓……”许瑞溪虚弱道。   文斓耐心哄道:“我们就要和宝宝见面了,别害怕,我就在这里,你扭头就能看见我。”   也许是在睡梦中许瑞溪已经和孩子有了感应,点了点头:“好……”   “好了,来,都听我指挥……”   才过了小年夜,外面一片鞭炮声响,四处都敲锣打鼓,热闹得很。   这一天的情景,文斓过了很多年都不愿意再回忆,这种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在生死线上交织的感觉,他再也不想体会一次。那也是他第一次知道,自己这只软糯可爱的小睡鼠,原来可以这么坚强。   文斓走出手术室,才发现文家全家都出动了,文爸爸甚至动用了一点自己以前的老关系,让人把整个医院资历最老做事最妥协的护士全调来了。   “爸,文姨,你们怎么来了?”文斓两天没吃东西,一开口嗓子都哑了。   “你这孩子,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不告诉我们。”文士清急忙问,“怎么样了啊?”   “大人应该没事,孩子还要观察。”文斓疲惫道。   “大人没事就好。”文士清点点头,指挥欣姨去给医护人员发红包。   “小宝宝在哪里呀?”文茜好奇地探头。   说起孩子,文斓还是不可控制地感觉到了一丝甜意:“在保温箱里,让护士带你去吧,不过现在只能隔着门看一眼。”   文茜欢呼雀跃,带着几个哥哥姐姐一起去了。   文斓对文士清说:“您也去吧。”   文士清一板脸:“我看什么,我看儿媳妇去。”   文斓无奈,只好带着自己父亲去了许瑞溪的病房。   折腾这么久,许瑞溪早就累得虚脱了,躺在床上沉沉睡着,他的手已经被包扎好,稳稳固定住。   “这手看起来很严重啊。”   文斓点头,摸了摸许瑞溪苍白的脸颊,越看越心疼:“嗯,医生说没个半年痊愈不了,这段时间,孩子恐怕要你们多费心了。”   “这你放心,”文士清大气一挥手,“你小时候就是我带大的。”   文斓想起小时候被自己老爹丢进浴缸差点淹死的事情,心里一阵发虚,怎么忽然有点不放心了呢?   文姨从家里拿了几套换洗衣物给文斓,让他简单冲了个澡,吃了顿饭,文斓也是累狠了,吃完饭趴在床沿上就睡了过去。   公立医院没有家属床,老二文娜特地在楼下买了个折叠床拿上来给他休息用。   公司的事文斓暂时没有办法处理,老大文旭专门从家里赶来,在小周的帮助下,暂代起了公司的一切事务。   两个弟弟妹妹则充当了“宝宝专属小喇叭”,每天定点定时过来报告。   “三哥,宝宝刚刚摆头了!”   “三哥,小宝宝挥拳头了!”   “三哥三哥,小宝宝对我比了个中指!”   “……”   隔壁床是个和善的中年大叔,对文斓羡慕不止:“你们一家人真热闹啊。”   文斓淡淡一笑:“那是,有时候就是太闹人了。”   中午,医生来通知孩子一切正常的时候,许瑞溪刚好醒了。   这一觉睡得够久,许瑞溪醒来甚至有些不知道今夕何夕,还下意识去摸自己的肚子,摸到那里近乎平坦,差点委屈得哭了出来。   还要文斓及时察觉,又好笑又心疼:“乖,宝宝在保温箱里。”   许瑞溪懵了一会儿,这才渐渐回想起来,呆呆地问:“宝宝怎么样了?你别骗我啊。”   文斓笑了笑,用下巴指了指病房门口围成一圈的“后援团”,说:“大家都这么高兴,你说呢?”   文茜拿着自己拍的视频跑进来,放给许瑞溪看:“三嫂你看,宝宝对我比了个中指,太厉害了,从小就这么厉害……”   文斓简直扶额,真是不明白现在小孩的脑回路,被比中指是什么好事吗?   等一群人都闹得差不多了,文斓果断把人都轰走:“好了好了,病人要休息了,你们去吃饭吧。”   隔壁床的病人也下去吃饭了,房间里只剩下他们,文斓关上门,坐在床边,小心地握住许瑞溪的手:“谢谢你,小溪。”   许瑞溪淡淡一笑。   两个人忽然都升级成了父母,一时竟不知道说些什么,文斓起身,在许瑞溪的额头上亲吻了一下,想了想又觉得不够,干脆摁着他来了个法式深吻。   直到许瑞溪都喘不过气来了,文斓才笑着松开他:“快点好起来,我都等不及了。”   许瑞溪脸红了红。   许瑞溪的灼伤恢复慢,两个月后才和孩子一起出的院,办完手续出门的时候,文斓一手牢牢牵着许瑞溪的手,另一手提着便携式摇篮,俨然一副超级奶爸的模样。   “还没给小熊猫上户口呢?叫什么呀?”许瑞溪这两天一直在琢磨大名。   小熊猫是宝宝的小名,原因无他,小两口第一次获准去保温箱抱孩子的时候,孩子还没长开,小脸皱成一团,眼角还有两坨黑红黑红的淤痕,像极了新闻里刚从实验室提溜出来的国宝。   后来护士说,新生儿身上有淤痕是正常的,过一段时间就自动消失了,果然,这孩子现在白白嫩嫩,完全看不出曾经媲美过国宝小熊猫。   然而这个外号却留了下来。   文先生对这个小名非常满意,小睡鼠生了只小熊猫,都带毛的,毛绒控表示很完美啊!   文斓一向对取名这件事不在意,他向来是理性的,在他看来,名字就只是个代号而已,它的意义应该由孩子本人去定义,而不是去承接大人的寄托。许瑞溪还在思考,他正往车上搬东西,搬到一个朋友送来的盆景时,忽然福至心灵,说:“就叫文竹吧,不是小熊猫吗?”   许瑞溪“哦哦”地连点了几次头:“这个好,那就文竹吧。”   此时此刻,躺在摇篮里的小熊猫一脸生无可恋:你们俩还能再随便一点吗!   离开医院,车子往家的方向驶去,途径专科医院时,在前面开车的小周忽然感慨了一句:“真快啊,才两个月,就修复如初了。”   许瑞溪闻言朝窗外看了一眼,两个月前,这里发生了一场严重的纵火案,死亡两人,伤者有一百余人。现在回忆起来,他和文斓也是命大。   “纵火的是什么人?”   “不知道,警方没公布,”小周说,“据说是查出来了的,但是不知道被谁压了下来,听说烧死的人里有一个怀着孩子,他爱人去救他,结果两个人都没出来,太惨了。”   许瑞溪没说话,不知道为什么,听到小周说这些,他脑中反复浮现的,是那晚他离开时,浓烟中如同疯子一般翩翩起舞的背影。   回到阔别数月的家,许瑞溪一时还有些恍惚。已经开春了,去年种在院子里的花开了好几朵,引来不少蝴蝶,看上去一派生机勃勃。   小熊猫很好带,每天不是吃就是睡,不太爱笑,但也几乎不哭,对于新手爸爸们来说,着实省事不少。   许瑞溪的手还没恢复,不能沾水,很多事不方便,文士清和欣姨隔几天便会带着大包小包过来看孩子,美其名曰“监督指导”,文斓心知他们是喜欢这个孩子,便也不戳破。   小熊猫长出第一颗牙的那天,文斓刚好接到项目邀请,去东部的一个海湾参观。他把小熊猫送到了父母家,带上许瑞溪踏上了旅程。   这是两个人第一次正儿八经地出门旅行,算是弥补了蜜月的缺憾,许瑞溪一路非常高兴,吃什么都要仔细拍照,像个孩子似的。   晚上,来参加项目商谈的人都走光了,文斓关了会议室的投影仪,去屋后的游泳池里把泡水的许瑞溪捞了上来。   “小心着凉,去洗个热水澡。”   许瑞溪毫无危机意识,抱着毯子吧唧吧唧地去了浴室。   刚把自己收拾干净穿上浴衣,屋里忽然断电了,许瑞溪小声叫了句“文斓”,外面没人理。他小心地走出来,刚探出一个头,直接被人捂住嘴巴,一下子扛在了肩膀上。   “唔……”   许瑞溪挣扎了没一秒,闻到熟悉的气息,转而笑出来:“干什么呀?”   话音刚落,他被人摔在了柔软的床垫上,文斓爬上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说呢?”   许瑞溪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文斓心情很好地笑了笑,在他耳边吹了口危险的热气:“小溪,这一次,记住我。”   ……   第二天退房的时候,听说小睡鼠是被人背着走的,但头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人们不得而知。后来据酒店服务员回忆,那一晚,某套房的电视机放了一整夜的《猫抓老鼠》。   老鼠被欺负得可惨了。   全文完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 ★★书本网论坛★★.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